赵徽瑜披着红色的斗篷,与秦墨并肩走着,秦墨是武将,走路也如风一般,此时却刻意放下了脚步,走在了赵徽瑜的身侧。两人走过屋檐下,秦墨伸出手替她挡住了瓦上落下的水珠,顺手将她身上的披风扯得紧了一些,似乎怕她着凉了一般。
两人一起走出院子,走到晋王府的门口,秦墨接过下人递上来的缰绳,直接翻身上马,策马而去,赵徽瑜在门口处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回院子。
这落在众人眼里便是晋王夫妇甚是恩爱,晋王那般冷情冷心的人竟对王妃体贴入微。王妃更是送王爷去上朝送到王府门口,十分依依不舍。
谁说王妃失宠了?!
那些兴奋地彻夜难眠想要看王妃失宠的人注定要失望了。
“姐姐,那听荷院的蓝氏,特意追到你门口看笑话,结果当看到王爷拥着你从你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她下巴差点掉下来了。还有那邱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特意将自己的珠花扔在王爷要走过的路上,想借机引起王爷注意,谁知王爷直接踩着她的珠花过了!”
邬良突说着便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
邬良突离去后,安闲带着另一个人进了赵徽瑜的房间。
那是个老妇人,脸黑,身体粗壮,一看就是干粗活的,表面上,她是王府最低等的粗使老妇,实际上她还有个身份,她是赵徽瑜留在京都的暗线之一,擅长搜集消息,甚至连某位大人最宠爱的小妾喜欢穿什么颜色的亵衣,她都知道。
进门前,她的脸上全是战战兢兢,一路不安地问安管家:“王妃为什么要见奴婢?可是奴婢做了什么错事?”
门关上的时候,她脸上的恐惧完全消失了,怯懦的眼神转为睿智,朝着赵徽瑜跪拜道:“属下拜见主子!”
赵徽瑜将她扶了起来,时间紧急,便直接问道:“苍月朝中局势如何?”
“苍月皇帝今年三十五,正当壮年,好美色,性多疑。太子年幼,今年十岁,性格随了皇帝,年幼贪玩。如今这京中有六位王爷,权势最大的有三位,一位是异姓王秦墨,手握重权,第二位是扶风王,他是皇帝胞弟,深受皇帝和太后喜爱,几乎无人敢惹他,第三位是汉王,汉王乃是真正的翩翩公子,文采出众,心怀仁慈,汉王乃是朝中文官之首,皇帝性格暴躁,但是汉王的话,他都会听。”
晋王和扶风王她都见过了,顾水月比较好奇的是那一位汉王。
“你可曾见过汉王?”
老妇点了点头:“属下见过一面,汉王人中龙凤,至今难忘。”
“晋王在京都处境如何?”赵徽瑜问道。
“属下觉得可用四个字形容——如履薄冰。晋王功高盖主、树大招风,皇帝生性多疑,晋王如今有两条路可以选,放弃兵权或者拼命一搏,前者只有死路一条,后者可能有一线生机。”老妇道。
赵徽瑜不禁抚额,她有种上错船的感觉。她当初选择秦墨,便是想借助秦墨的力量复仇,而如今却发现晋王也是自身难保。府中,自己的母亲千方百计想要对付自己,朝上,皇帝视为眼中钉。还真是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她如今和秦墨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盼着秦墨好了。
“晋王虽有三十万兵权,但是兵都在边关,身边能用的寥寥无几。他从边关起兵,根本没有起兵的理由,是为谋逆。皇帝正当壮年,朝中人才济济,再加上贤能的汉王,秦墨要反能赢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赵徽瑜摇了摇头道。
秦墨若是死了,神凰就会驱兵直入,神凰帝也许就实现一统中原的想法了。
这并非赵徽瑜想要看到的。
所以,秦墨不能死。
“主子,您莫要低估了秦墨。这件事若是一般人肯定做不成,但是秦墨……”老妇的眸色里惊疑不定,“他的厉害,整个神凰的人都见识过了!”
赵徽瑜点了点头。
她确实不能小看了秦墨。无数人想要他的命,但是秦墨依旧活着,且那些人心中再痛恨他,但是见着他时,脸上却不得不带着笑。
“主子,属下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林雪慕的身份不简单,她与皇帝宠妃乃是表姐妹关系。”
老妇的话说完,赵徽瑜身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瞪大眼睛看着那老妇,一时不能反应过来。老妇朝着她点了点头,赵徽瑜便知道自己猜到了几分。
林雪慕和皇帝宠妃有关系,却通过老王妃的母族送到晋王的身边,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和老王妃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关系。若是皇帝和老王妃里应外合想要谋害晋王的命……
赵徽瑜深吸一口气,将这种可能消化了。
安闲带着老妇离去。
赵徽瑜走出了自己的房门,正午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她依旧觉得有些冷。
因为她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个阴谋中有千丝万缕交错着,将她和秦墨捆绑在其中。只要一着不慎,他们就再也无法逃脱。
阴谋之上,披着安静宁和的外衣。
晋王和苍月皇帝上演着君臣和谐的戏码。
赵徽瑜和老王妃上演着孝顺儿媳和和蔼婆婆的戏码。
赵徽瑜每日去老王妃处请安,便发现老王妃将林慕雪留在了自己身边。她将林雪慕养在身边一段日子,竟眼见着养得圆润了一些。
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赵徽瑜心中真是五味杂陈。若非看着那些画像,看着林雪慕,她差点忘了自己原本的长相。
赵徽瑜有时挺感慨的,她没想到她死了,唯一能记住她的人竟是她身前最大的仇敌,她更没想到,她这个仇敌竟然爱她至深。
赵徽瑜陪着老王妃演够了戏,出了老王妃的院子,并未直接回去,脚下转了一个方向,转身便朝着另外一个院子走去。她要去拜访一下那个在这个王府里存在感低微却又十分重要的人物。这个人或许会给她现处的困局带来一些转机。
“滚出去!”
“我不喝药!”
“反正都是要死的,喝不喝有什么区别呢?”
赵徽瑜走进那个院子的时候,便听到一个暴躁的声音道。
两个奴才满脸惊慌地跪在外面的地上,一边捡着地上碗的碎片。很快的,另一碗药又端了过来。
端着药的奴才不知所措,若是二爷有了个好歹,他们这些奴才都别想活着了。
“我来吧。”赵徽瑜道。
那奴才抬起头:“王妃娘娘!”
赵徽瑜朝着他伸出手:“我去让他吃药。”
那奴才像是看到救星一般,连忙递给了赵徽瑜。
赵徽瑜接过了药碗,走了进去。那里面的房间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床上,一个少年正气呼呼地坐在那里,本来苍白的脸色已经毫无血色了。
“我不是说了滚出去吗?”
“叫声这么大,中气十足,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嘛!”
不同于奴才们战战兢兢的声音,这个声音里带着嘲讽,秦砚抬起头,怒瞪着进来的女子。
“你又是哪里来的?又往我这里塞女人?我可不喜欢你这样的老女人!”秦砚处于暴怒状态。
赵徽瑜刚踏进房间的时候便闻到一股墨香,这本是个带着书卷气的少年,看来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这般暴躁无常了。
老王妃的掌心宝会受什么刺激呢?
“我是你嫂嫂,圣贤书便是这样教你对待长辈的吗?”赵徽瑜的杏眸瞪了起来,颇有几分气势。
“嫂嫂?你是赵徽瑜!”他恐怕是整个王府里唯一没见过赵徽瑜的人了,但是赵徽瑜的名字还是听过的。
他的母亲告诉他赵徽瑜是个心如蛇蝎的女子,要他离她远一些。眼前的女子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确实美貌异常,越美的女人越恶毒,这与母亲的话倒是对上了。
“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不知道不可以直呼长辈的名字吗?”
“反正我都要死了,死前猖狂一回又如何?”
“你猖狂够了,到时死了还有脸去见那些圣贤吗?”
秦砚瞪大眼睛,发现自己竟完全说不过这伶牙俐齿的女子,只能不甘不愿地叫道:“王嫂。”
赵徽瑜伸出手摸了摸了少年毛茸茸的脑袋:“砚儿乖。”
“你!”秦砚的眼睛瞪得更加大了。
赵徽瑜舀了一口药,放在嘴边吹了吹:“这药不苦的,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快将药喝了。”
“我才不是因为苦才不喝药的!”
“那你喝喝证明给我看你不怕苦啊。”
秦砚张开嘴,赵徽瑜直接将碗放到了秦砚的嘴边灌了下去,等将药喝完了,秦砚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愤恨地瞪着赵徽瑜。
赵徽瑜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她显然没想到老王妃那样攻于算计的人会生出这样好骗的儿子。
“许多事已经发生了,你气也没有用,你该想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选择死,是和人赌气,还是和自己赌气呢?命是你自己的,你莫要这般不珍惜了。”赵徽瑜走出了房门,让外面守着的人进来收拾东西,便离开了。
秦砚怔怔地坐在那里,他并非蛮不讲理的人,赵徽瑜的话确实有道理。
缓缓的,秦砚的脸上勾出一个绝望的笑。他自然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身体。如果他可以和大哥一样驰骋沙场,又如何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呢?
他心中有无数个不甘心,但是这样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