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阙找柳焜昱接任务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柳焜昱正就着烛火读书,旁边的案几上,白袍青年半个身子伏在上面,低头认认真真地不知在雕琢什么,见他来,少见地没有开口。
柳焜昱从柜子上取下一个卷轴递给他:“这件事说急倒也不急……说缓倒也不好说,若是今日累了,便明日再去吧,山门那里不用担心,代班的人我已托好。”
燕阙注入灵力,卷轴便自行舒展开,他细细看完,沉吟片刻:“我今日就去……明晚应该可以到那里,正好解决。”
“你自己有分寸便可。”柳焜昱知道他行事向来稳妥,就放心地让他走了。
目送他出了院子,柳焜昱本想将门合上,转念想起屋里还有个人:“你不走?”
庄子瞿一心二用 ,手上动作未停,视线却是投向他。
“嗯。”
两个人对视片刻,柳焜昱偏了偏头,将门推拢些,遮掩住几缕漏进来的夜风,冷不防被扬起了几绺发丝,一时遮住了他的眼。
他微微垂眸,“那便去旁边药房歇着吧。”
庄子瞿无所谓地应了声,埋头去干他的活儿了。
一时间尾内只剩下烛火“噼哩啪啦”烧着的声响。
好一会儿,庄子瞿突然道“我以为你会让我陪着。”
柳焜昱正出神,冷不丁听见他这么一句,一时不知作何。
庄子瞿这次却没有看他。
又安静了一会儿,柳焜昱莞尔。
他推开窗,让更多的月光如流水般泻进来,很快有一些微光就被烛光消融,但同时也有一些银辉选择柔和地洒在他的肩头,为他披上一件纱衣,以图挡去有些萧瑟意味的晚风。怔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黑沉沉的天。
“那……”
“便留下罢。”
声音很快融入风中。
身后的人应是有片刻的无言,尔后才“嗯”了声
今夜是少有的安宁祥和,不似十一年前的那个血夜。
相同的便是,少见的安静的友人陪伴在侧,而柔和不谙世事的月光洒了一地。
柳焜昱知道为何距离最远的归澜门反倒是第一个抵达的,知道这个把领队的活会给师弟跑来找他的人是作何,知道他少有的沉默底下埋藏的担忧,
“我还挺好的…”
没头没脑地,柳焜昱这么来了一句。
可谁都知道。
哪怕过去十几年,他也根本无法逃离那夜的梦魇。
……
燕阙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座名为桑山的山。
桑山的东边有个村子,顾名思义叫东桑村。
东桑村有个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姓张,祖上世世代代是做生意的,到了这一辈,反倒出了个读书人。
这读书人不了得,年纪轻轻,就已满腹经纶,十七岁那年一举中了个探花。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不知作何主动求了外放,几年之后,魂不守舍地回了家。
家中人问他发生何事,他也不答,只是郁郁终日。
届时他已是二十五岁,哪怕是世人寿命普遍较长,二十五岁也是过了四五分之一,寻常男子早已成了家。家中人见他终日惶惶,惊疑是一,他确实到了婚配的年纪又是一。便想找位良家女子同他喜结连理。
同时这事儿还有个不太好听的讲法,叫“冲喜”。
世间有鬼神的讲法,大家是都有所耳闻的,小老百姓将之算成志怪传奇,有权势的人则都晓得修仙之人的存在。
只不过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野,这些人在凡间总扮得看上去与江湖中人难分真假,山门法阵又不是普通人可踏足的地方,除了有门路的人,想找位仙师也是难找。
当然,招摇撞骗的是另一回事了。
张家人想“冲喜”,自是怀疑探花郎被什么不干净的上了身,也不敢告诉他,待成亲那日才将他骗出来,他竟是夺门而去。
众目睽睽之下,怎丢得起这个人?
探花郎被押着成了亲。
这一成亲了倒也相安无事——至少在旁人看来。
唯有那美娇娘自己晓得,每天的日子像守活寡。
直到她误入他的书房,才发现他原是早心有所属。
可不知为何爱而不得,只能将那女子的画像挂于墙上,摆在抬头便得以看见的地方。
她自是怒的,甚至有些恨。
恨自己的婚姻不过是镜花水月自以为是,恨他因一个女人自甘堕落,甚至恨父母将自己嫁入这里。
可她什么也没说。
于是相敬如宾五六年,倒也相安无事。
直至某天,探花郎带回来了一个女子。
女子美艳不可方物,重要的是还分外眼熟。
年轻的夫人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爱而不得,是有情人未成眷侣,是他甘心为她守身如玉十几载。
那她呢?
夫人问自己。
自己又算什么呢?
径入佛堂,一闭门就又是三个春秋。
出来是因为得知女子有了身孕 ,张探花想在孩子出世前抬个平妻,她作为正妻,得在场参与祭祖。
一年后孩子本应降世。
可是张氏满门,已有足足一月有余未见人影,连府中打鸣的鸡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只有似是夫人所书的,也就是上方的内容,以薄薄一张纸的形式,被人交付给了羲和门。
张氏之人大体是遭了不测,可这张纸找不到来处,甚至无法笃定是夫人所书。
这事生得蹊跷,连是否与邪祟有关都无法下定论,但既然纸送到了门内,就无法视而不见。
也正因为不清楚状况,此事不好假他人之手,才派了燕阙出来,如若不是柳焜昱……
燕阙垂了眉眼。
如若不是这几天,师兄应该会亲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