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母亲是这么找到这里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只身闯入火海将我救出来的,我只知道火舌一寸寸舔舐着她光洁的肌肤,她疼得打滚,却摆手让我走。
我厉声喊着“娘”,嗓子哑得不像话。
我跑近火场,只听见她说:“卿卿……娘陪不了你了,你、你要好好活着……娘永远爱你……”
我呆在原地,视线已然模糊,我在泪水和火焰之中,看到了母亲微笑的脸庞……
失去意识的瞬间,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死在火中的人,本该是我。
当我再次醒来,看见床前坐着于大娘,乡村诊所的医生和穿制服的警察,唯独没有母亲。
我恍惚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哦,她死了,被火烧死了,就死在那个关了我两周的木屋里……她是代替我死的。
很巧,那天是三月一日,是我的生日。
于大娘搂着我哭,边哭边安慰我:“别怕,小卿,别怕,还有大娘在……”一边的警察和医生眼里写着“节哀”。
“没事,”我说,“娘是凤凰。”
他们愣住了,大概都以为我疯了,其实我很冷静。
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后,我彻底脱胎换骨,接下来我配合医生的心理治疗、警察的询问,从始至终我都很冷静。
等我再次面对赵老六,他已经被判了刑,我还记得他被带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怪物,你真是个怪物。”
我漠然不语。
我领回了母亲的骨灰,退了学,带着她回到了江宁,母亲最喜欢江宁恬静淡然的环境,所以我把墓地选在那里;母亲最爱薰衣草,我就将她的墓边种满了薰衣草。
江宁医学世家钟家是我的外祖家,我回到江宁后,就跟外祖父母住在一起。
他们待我很好,教我医术,供我读书,我考上大学的那年,二老辞世,我把他们和母亲埋在一起,只身去了池州大学念书。
学校里一个特别关心我的老师发现了我的异样,他是心理学专家,如果他肯给我治疗,我也配合的话,我就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恢复正常。
我拒绝了,我的心理究竟怎样,没人比我更清楚,我只是单纯地不想治,仅此而已。
就当是……母亲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我会永远好好收着它。
我需要它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最爱的母亲是替我死的,她到了最后一刻还在担心我。
如母亲所愿,我好好地活着,许是上天赐福,我甚至还在池州遇到了十几年来毫无音讯的父亲。
他的变化不大,和母亲当年给我看的照片上的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脸上的皱纹。
命运这种东西着实可笑,我好不容易遇到了亲生父亲,他却失忆了——刚来池州三年,他就出了车祸,不仅将三年打拼赚来的钱赔了进去,还丢了有关自己所爱的家人的记忆。
我就在这个时候,以心理医生的身份接近了他,也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他对我没有丝毫防备,我轻而易举地诱导着他恢复了记忆。
情感让我恨他的杳无音信,理智却让我希望他一辈子记住母亲。就在这种矛盾下,我告诉了他一切。
我看着他从震惊到崩溃再到逐渐冷静,就像是感同身受一般地尝到了他的痛苦,这种痛苦在当年我失去母亲,失去祖父母的时候都未曾有过,现在却在他面前感受了一遍。
也许是恨总比爱刻骨铭心,我对他的感情参杂着太多爱恨,最深沉的痛苦就全部给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我听到他说:“南卿,是爸的错,爸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好好活着。”
真奇怪,我想,明明只是恢复记忆后的第一面,他的愿望居然和母亲的遗愿一模一样。
但也许这就是他们成为夫妻的原因,一种名为默契的纽带早在一开始就决定了一切。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或许都不对,我应该悲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