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陈天润真的坐在了王团长的酒桌上
他不懂酒令，不会调笑，只能一杯接一杯的灌酒，然后给满屋子的军官背诗
从《将进酒》背到《春江花月夜》，背到后来舌头都打结了，还在坚持
沈棠依坐在角落里，抱着琵琶，指尖发颤
她看着陈天润为了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看着他白皙的脸涨的通红，看着他被那些粗鲁的军人嘲笑却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佳人红了眼眶却不能出声
终于，王团长喝的烂醉，被手下扶走了
陈天润冲出门外，趴在院子的水缸边吐得昏天黑地
沈棠依跟出来，轻轻拍着他的背
"为什么？"
她声音哽咽
陈天润抬头看她，月光下，沈棠依的眼泪滚落
他伸手想擦，却发现自己手上满是污秽，只好尴尬的缩回
"因为……因为我想看你笑"
他醉醺醺的说
"你笑起来……真的好看"
沈棠依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扶起陈天润，悄悄带他从小门离开了醉仙楼
……
夏去秋来，青溪镇开始凉快起来
陈天润和沈棠依的秘密课程仍在继续，只是地点从槐树下换到了镇外的小河边
沈棠依谎称去采药，陈天润谎称去家访，两人在无人的河边相会，一个教，一个学
"这个字念'爱'"
陈天润在沙地上写下一个工整的字
沈棠依跟着写，歪歪扭扭的，却格外认真
"爱…"
"对，爱"
陈天润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跳加速
"比如'爱国'、'爱人'……"
沈棠依突然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陈先生，您爱过人吗？"
陈天润的耳根一下子红了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钟声
是镇上的警钟！
两人同时站起身，看向镇子方向，只见一股黑烟腾空而起
"出事了！"
陈天润拉起沈棠依的手就往回跑
镇上一片混乱，人们尖叫着四处奔逃，有人大喊
"日人来了！日本人打过来了！"
陈天润把沈棠依护在身后，拦住一个奔跑的乡亲询问
原来日军的一支小队已经逼近青溪镇，镇长下令全镇撤离
"我得回学堂！学生们还在上课！"
陈天润焦急，想要往回跑
沈棠依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逆着人流奔向学堂，却发现孩子们已经被老师们组织起来准备撤离
陈天润松了口气，正要带着沈棠依离开，突然听见醉仙楼方向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沈棠依脸色煞白
"红姐她们还在里面！"
陈天润犹豫了一瞬，咬牙道
"你去跟学生们一起撤，我去看看"
"不！"
沈棠依死死拽住他
"要去一起去！"
醉仙楼前已经围了一群日兵，几个姑娘被拖到街上，老鸨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带队的日军军官用生硬的中国话喊着要"花姑娘"
陈天润和沈棠依躲在巷口，看着这一幕，拳头捏的咯咯响
"我去"
沈棠依突然说
"什么？"
"我熟悉醉仙楼的结构，后院有口枯井，井底连着地窖，地窖有暗道通到镇外"
“这是很早之前就做的防备”
沈棠依语速飞快
"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带姑娘们从暗道逃走"
陈天润坚决地摇头
"太危险了！我去引开他们！"
沈棠依看着他，突然笑了，那笑容温柔而决绝
"陈天润，你连酒都不会喝，怎么引开敌人？"
她轻轻抚摸他的脸
"让我去吧，就当是……还你的诗"
不等陈天润反应，沈棠依已经冲了出去
她故意踢倒一个木桶，引起日本兵的注意，然后转身就跑，红裙在风中翻飞
"花姑娘！抓住她！"
日军军官兴奋的大喊，带着大部分士兵追了上去
陈天润强忍心痛，趁乱溜进醉仙楼，按照沈棠依说的路线，带着被困的姑娘们从枯井下的暗道逃离
暗道里有许多之前只在军爷手里见过的东西
当他们终于爬出暗道，来到镇外的树林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陈天润的心猛地一沉
他让其他人继续往山里逃，自己则折返回去
他在镇口的牌坊下找到了沈棠依
她靠坐在石柱后，胸口一片血红，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活着
日兵已经撤走了，大概是去追其他逃跑的姑娘
"棠依！"
陈天润跪在她身边，手忙脚乱的撕下自己的衣襟想给她止血
沈棠依虚弱地摇摇头
"没用了……子弹…在肺里…"
"别说话，我背你去山里找大夫！"
陈天润声音颤抖
沈棠依握住他的手
"陈先生……我、我还没学会……写‘爱’字呢"
陈天润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抓起一根树枝，在泥土上一笔一划写下"爱"字，然后握住沈棠依的手，带着她描摹
沈棠依的手越来越冷，字迹也越来越淡
最后，她靠在陈天润怀里，轻声说
"我爹、当年写的…最后一篇文章……叫《宁为玉碎》，我现在…明白了…"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喊叫，日兵折返回来了
陈天润抱紧沈棠依，从她腰间摸出一把防身用的小刀
"怕吗？"
他问
沈棠依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笑
"给我、背首诗吧……"
陈天润清了清嗓子，声音哽咽却坚定
"《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日本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沈棠依轻轻跟着念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枪声响起时，两人正念到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陈天润紧紧抱着沈棠依，小刀刺入了一个日本兵的腿，换来的是更多的子弹
血染红了青石板，也染红了那首未背完的诗
风吹过，翻动着沈棠依衣袋里露出的一角纸页
那是陈天润给她的第一本书
《唐诗三百首》的扉页上，有他工整的提字
"赠棠依姑娘：字里行间，自有天地。天润，民国二十三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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