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坏念头在上一秒窜成一朵火焰，没人说它下一秒会灭。

今年的夏天结束于一场瓢泼大雨，两天两夜。雨声噼啪作响，低洼地段积起的水能没过脚面，交通堵塞，没有太阳。一切事物混沌杂乱，失去色彩，似乎被冲刷掉所有夏天溶解存在的痕迹，像洗去吻痕的爱人。

一个多月前，零八年八月八日晚上八点整电视机准时播放奥运会开幕倒数，刘欢和莎拉布莱曼唱《我和你》，火炬点燃。一个多月前，宋沐宸还在油烟很重的小饭馆里吃炒河粉，听见老旧收音机中解说员狂喜的声音祝贺郭晶晶吴敏霞夺今年跳水金牌第一枚。

日子总一眨眼就过去，初中生活结束，奥运会落幕，各种各样的节点到了时限就被粉碎，然后新生，成为新的考验再接踵而至。

是生命必然。

沈沐宸对下雨天没什么太主观的情绪，只不过从上到下颜色单一的调调，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她望着窗外空无一人的大街唉声叹气，好好一个双休日，就这样被一场大雨围困在家里。

沈沐宸“哥，你周五晚上去帮哪个朋友的忙？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朋友在开乐队啊？”

手下的数学卷子卡在第三道选择已二十分钟有余，沈沐宸发觉自己根本无心做题。她轻咳一声，假装随意谈起，却余光轻轻瞄向马嘉祺。

马嘉祺“也不是专业开乐队的，唱着玩玩而已。就是那个主唱，他是我在...”马嘉祺忽然噎了下。 “偶然认识。人不错，跟我一样大，外校的。”

哦。沈沐宸没应声，低下头看见被自己划得乱糟糟的草稿纸，水性笔画的线条无头绪缠在一起，如她此刻难以言喻的心情。

她觉得马嘉祺有所隐瞒，想来也八九不离十。其实从昨晚，她就忽然意识到，马嘉祺的一部分生活已是自己压根无法参与，也无法知晓的暗藏。这其实很正常，沈沐宸知道谁都该有私密，但好歹亲密无间这么多年，她一时间仍难以接受。

沈沐宸的生活轨迹马嘉祺一清二楚，而细细回想，马嘉祺的平日生活，沈沐宸却好像一直所知甚少。

这样微妙的隔阂，倒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沈沐宸视线盯回数学卷，这道题出错了，答案明明是个空集，选项里却没有。

周末下午五点总算雨停，天色还算亮，比邻星打来电话要约小气球见面。

洗净后的小城市空气里有泥土味，沥青马路深色而湿润。戴头盔骑摩托的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身后载一个白裙子女孩，压着水洼飞驰而过，在排气管的巨大声响中溅了沈沐宸一裤脚泥水。

人惆怅的时候，遇上什么事都点儿背。小气球皱着眉拿纸巾对裤脚擦了又擦，最终泄气地认命。

江辞“想吃什么吃什么，姐请你。”

江辞站在拉面店门口夸张地拍拍胸脯。

江辞新买了件黑T恤，总感觉大了一号，套在身上晃晃悠悠有些滑稽，但她丝毫没察觉，还美滋滋乐在其中觉得自己美得无与伦比。

沈沐宸“装什么大款，拉面让你请出满汉全席的架势。”

沈沐宸看着江辞的吊带短裙，这发型分明与她稚气未脱的脸格格不入

沈沐宸“你今天这什么装扮到底”

江辞得意一笑，臭屁地转了个圈

江辞“偷我妈的，怎么样，像不像个性感女神”

沈沐宸无语，送上最真挚白眼。

小拉面店开在学校下路，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招牌褪色发黄，写着「李记拉面」。店面很小，只有四套简陋木桌椅用以待客，桌子上一道道发黑的裂纹，桌侧摆酱油醋辣椒面，白墙上好几个鞋印子。角落放了两个旧电风扇，因近日下雨天气凉爽而被停用。

虽然店内配置简陋，但因拉面便宜大碗味美而成为江辞和沈沐宸的高频率吃饭地点。

沈沐宸长长叹一口气。

江辞“怎么了今天，看你心情不好啊，上周五你去酒吧勘查你哥，他干什么去了？”

江辞在沈沐宸自我沉浸地叹第四次气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

沈沐宸和江辞是同班同学，虽然常在一起待着，但性格截然相反。江辞如大部分十四五岁的青春期女生，喜欢化妆，想当美眉，蹩脚地学习所谓大人做的事。而沈沐宸平时对同龄人话不多，属于典型慢热，听得多说的少。在江辞印象里，沈沐宸只有在提起她哥的时候才两眼放光，能讲个半天。

沈沐宸是真的依赖她哥，依赖到有些超出江辞的认知范围。上次她亲眼见到平时一口气讲三句话都嫌多的沈沐宸，围着她哥眼睛发亮絮絮叨叨嘴没停过。

沈沐宸“我哥去给酒吧乐队打架子鼓去了。”

沈沐宸“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他能在酒吧这种地方如鱼得水，也不知道他能认识那种，看起来很像混混的人...”

江辞“看起来很像混混的人？”

沈沐宸“是啊，就是那个乐队的主唱，长得很好看，但是看起来...像不良少年...”

沈沐宸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小肚鸡肠，其实他也不是那么看不起不良少年，只不过想到那个主唱或许比自己更了解马嘉祺，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小小的，嫉妒心在呻吟。

丁程鑫“老板，要一碗龙须面，带走，面跟汤分开装。”

说曹操曹操到的几率有多少，反正肯定小于点拉面忘记告诉店主别加香菜。沈沐宸一抬头看见丁程鑫走进拉面店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眼花，认错了人。

还有一点小心虚。

她呆呆盯着愈来愈近的大男孩，就是那晚的那个主唱没错。男孩此刻没有了眼线和眼尾的亮片，素净洁白一张脸，眼睛却还是那样好看明亮。

这究竟是怎样的巧合。

丁程鑫一进拉面店，感受到一道毫不掩饰的目光，一抬头看见对方的脸，熟悉感很强烈。

诶，这不是马嘉祺他妹吗。

小孩肯定也认出自己了，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丁程鑫知道他叫沈沐宸，以前听马嘉祺提起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小孩气质完全跟马嘉祺不一样，安静又容易害羞，看得出被保护得很好，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孩子。

这是丁程鑫对沈沐宸的第一印象，乖乖仔。

他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态，冲她眨眨眼，装作调戏地吹了个口哨，摆出最常用的笑脸。

丁程鑫“我认得你，你是马嘉祺的妹妹。”

完蛋，竟然还被认出来了。沈沐宸桌子下的脚踢踢江辞，语气里不乏慌张。

沈沐宸“就是他就是他，我说的那个主唱。”

他眼睁睁看着丁程鑫毫不见外地坐在自己旁边，如此近距离观察下，丁程鑫的五官带着难以说清楚的媚。

或许用媚这个字眼形容一个男生不算太得当，但眼前人带来的第一印象确确实实是这样。宋沐宸见过那天酒吧夜里他抽烟的样子，穿着暗红色松垮衬衫颓靡又不驯，眼睛里却透着清澈的质感。

沈沐宸意外地对他身上的磁场并不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