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拆线那天，阳光把病房的白墙染成了暖金色。苏子涵拿着镊子的手很稳，王浩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直到最后一根线从耳后抽出，他才发现手心已经攥出了汗。
“恢复得比预想中好。”苏子涵用酒精棉轻轻擦过伤口，“下午做个听力测试，没问题的话明天就能出院。”
小艾歪着头摸耳朵，忽然“呀”了一声：“苏医生，你的手表在响！”
苏子涵抬腕看了眼表：“是秒针在动，以前听不见对不对？”
小艾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像小珠子在跳舞！”
王浩坐在床边，看着女儿小心翼翼触摸耳廓的样子，喉结动了动。这六年里，他无数次在深夜里听着小艾的呼吸声发呆，幻想她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听见窗外的蝉鸣、雨天的雷声，还有他没说出口的那句“爸爸对不起你”。
“爸，我们什么时候去美国呀？”小艾抓着他的手晃了晃，“林姐姐说那边的落叶会唱歌。”
“等你测试过了就走。”王浩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去之前，得先完成林医生布置的‘任务’。”
他从包里翻出个录音笔，是林苏颜昨天送来的。里面录了她的声音：“小艾每天要听半小时哦，从最简单的词语开始，比如‘阳光’‘树叶’‘爸爸的声音’……”
小艾立刻抢过录音笔按了播放键，林苏颜的声音从小小的喇叭里淌出来，温和又清晰。她听得入神，连护士进来换输液袋都没察觉，直到王浩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才回过神来，红着脸把录音笔藏进枕头底下。
下午的听力测试在五楼的隔音室。王浩隔着玻璃看着小艾戴上耳机，林苏颜坐在控制台前，指尖在键盘上轻敲。当第一个音节响起时，小艾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随即用力按下了手里的应答器。
一次，两次，三次……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跟着耳机里的声音小声重复：“猫……小狗……彩虹……”
测试结束时，林苏颜拿着打印出来的曲线报告走出来，眼里带着笑意：“恢复得很好，高频听力虽然还差点，但日常交流完全没问题了。”
王浩接过报告，指尖抚过那条起伏的曲线，忽然想起六年前第一次拿到听力诊断书时，上面的曲线像条断了线的风筝。他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谢谢，就见林苏颜从帆布包里拿出个粉色的发箍，上面别着只毛绒小兔子。
“给你的。”她把发箍戴在小艾头上，“庆祝我们小艾‘听’见新世界。”
小艾摸了摸兔子耳朵，忽然扑过去抱住她的腰：“林姐姐，我能听见你的心跳声了，咚咚咚的，像打鼓。”
林苏颜身体一僵，随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目光越过小艾的头顶看向王浩，眼里的笑意温柔得像水。王浩别开视线，耳根又开始发烫，手里的报告被捏出了褶皱。
晚上王浩带小艾去吃她念叨了很久的草莓蛋糕，刚坐下就收到林苏颜的微信：【子涵说你们明天出院？】
他连忙回复：【嗯，后天的机票去美国。】
那边很快回了个笑脸：【我帮你们查了纽约的天气，比这边冷，记得给小艾带件厚外套。】
王浩看着屏幕笑了，正想打字，小艾忽然凑过来说：“爸，你跟林姐姐聊天的时候，眼睛像月牙。”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却把手机屏幕往她那边挪了挪，“你说，要不要请林姐姐明天来送我们？”
小艾立刻点头，蛋糕上的奶油沾到了鼻尖：“要！还要让她跟我们一起去美国！”
“林姐姐要上班呀。”王浩拿纸巾给她擦脸，“不过她说下个月会来看我们，到时候带你去中央公园捡落叶。”
“那我要把落叶做成标本，送给林姐姐。”小艾歪着头想了想，“还要告诉她，爸爸做的蛋炒饭比餐馆里的好吃。”
王浩失笑，这丫头倒是会替他“推销”。他拿出手机给林苏颜发了条消息：【小艾说明天想请你吃早餐，在医院对面的粥铺。】
这次回复来得很快：【好啊，我明天早上下班过去。】
第二天清晨王浩去办理出院手续，回来时见林苏颜正坐在床边教小艾叠千纸鹤。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们身上，林苏颜的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小艾的声音脆生生的，像颗刚剥开的糖：“林姐姐，这个翅膀要怎么折才会飞？
“要这样，”林苏颜握着她的手示范，“就像……就像王领队当年带着队员打比赛一样，得有股往前冲的劲儿。”
王浩站在门口没出声，听着小艾叽叽喳喳地问“爸爸以前打比赛是不是很厉害”，听着林苏颜笑着回答“是啊，你爸爸可是传奇”。他忽然觉得，原来“家”这个词，不一定非要靠血缘串起来，有时候一句温柔的话，一个默契的眼神，就能让人心里塌实得像落了地的种子。
粥铺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林苏颜给小艾剥着茶叶蛋，忽然说：“对了，我把纽约康复中心语训师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了，他是我导师的学生，很有耐心。”
“太麻烦你了。”王浩给她盛了碗粥，“其实你不用这么……”
“不麻烦。”林苏颜打断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王浩，有些事不是‘麻烦’，是我愿意。”
王浩的心跳漏了一拍，粥碗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见小艾举着半个茶叶蛋凑过来：“林姐姐，你尝尝这个，爸爸说吃了会变聪明。”
林苏颜笑着接过去，余光瞥见王浩耳根红透了，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去机场的路上，小艾靠在后座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林苏颜送的小兔子发箍。王浩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林苏颜，她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似乎在回复消息。
“是医院的事吗？”他轻声问。
“嗯，有个急诊病人。”她锁了屏，“不过子涵在盯着，没事。”她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这个你拿着，是给小艾的。”
盒子里装着副小巧的蓝牙耳机，粉色的外壳上印着星星图案。“康复训练时可能会用到，比助听器轻便些。”
王浩捏着耳机盒，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医院见到她时，她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本，神情严肃得像在研究什么精密仪器。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清冷的医生，会记得小艾喜欢粉色，记得她怕吵，记得所有他没说出口的小心思。
到了机场，小艾还没醒。王浩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林苏颜跟在后面拎着行李，忽然说：“到了那边记得报平安。”
“嗯。”王浩点头，“你也……注意休息，别总加班。”
林苏颜笑了笑：“知道了，王领队。”她看着他怀里的小艾，轻声说，“下个月见。”
“下个月见。”王浩抱着小艾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头看她，“林苏颜。”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林医生”，也不是“林姐姐”。林苏颜愣了愣，随即扬起脸，阳光落在她眼里，亮得像碎金。
“等我们回来，”王浩的声音有些发紧，却异常清晰，“我请你吃张姐家的狮子头，这次……让小艾给我们当裁判，看谁剥的虾壳更干净。”
林苏颜先是一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用力点了点头：“好啊，我可不会输。”
王浩抱着小艾转身走进安检口，透过玻璃看见林苏颜还站在原地，手里挥着小艾落下的兔子挂件。小艾这时刚好醒了，揉着眼睛问：“爸爸，我们在等谁呀？”
“等一个……很重要的人。”王浩指着窗外，“你看，她在跟我们说再见呢。”
小艾立刻扒着玻璃挥手，嘴里喊着：“林姐姐，下个月见！”
飞机起飞时，小艾趴在舷窗边，看着地面上的城市越来越小，忽然说：“爸爸，林姐姐会不会忘了我们呀？”
王浩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拿出手机给林苏颜发了条消息：【飞机起飞了，小艾说想你。】
没过多久，收到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林苏颜诊室的窗台，小艾送她的兔子挂件被挂在绿萝上，旁边放着那枚歪歪扭扭的彩绳小兔子。
消息只有两个字：【等你。】
王浩看着屏幕，忽然觉得这趟跨越重洋的旅程，不再是为了单纯的康复，更像是在奔赴一场温柔的约定。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艾，她已经抱着录音笔睡着了，里面林苏颜的声音还在轻轻念着：“阳光……树叶……爸爸的声音……”
他轻轻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小，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声音近一点，再近一点。云层在窗外流动，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王浩闭上眼睛，嘴角忍不住上扬——下个月的纽约，一定有很美的落叶，和更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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