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小艾突发中耳炎时,他正带着战队在国外打总决赛。等他捧着奖杯赶回来,女儿的听力已经受损严重。这些年他带着小艾跑遍了大小医院,从最初的彻夜难眠到后来的强作镇定,连韩商言都打趣他“王浩你现在看报告的眼神,比当年看战术板还认真”。
林苏颜听着他的话,脚步慢了些:“我看了小艾的既往病历,知道你们不容易。其实子涵一开始还担心手术风险,是我把小艾之前的听力曲线发给国外那位导师看的,他说这个年纪做手术恢复率能到七成,我们才敢定方案。”
“所以更该谢谢你。”王浩侧过头,正好看见她被风吹起的一缕碎发,“那时候在亚亚婚礼上见你,只知道你是做耳科研究的,没想到……”
“没想到还能帮上忙?”林苏颜接话时,眼里带着点狡黠,“其实那天我就认出你了。当年你们战队拿世界冠军时,我弟弟是你们的粉丝,家里贴满了你们的海报,其中有张你举着奖杯笑的照片,他现在还摆在书桌上。”
王浩有些意外:“你弟弟也是玩电竞的?”
“不是,他学音乐的,说你们打比赛时的配合像交响乐。”林苏颜说起这个,眼角眉梢都软了,“可惜后来他出国深造,去年才回来,说要做能让听障人士‘看见’声音的音乐装置。”
王浩心里一动:“这倒是和小艾的情况挺像,她总说想听听钢琴声是什么样的。”
“等她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让我弟弟带她去试试。”林苏颜笑着说,“他做的装置能把声波转换成光效,就算听力没完全恢复,也能‘看’到音乐的节奏。”
说话间已经到了餐馆门口,老板娘是个胖嘟嘟的中年女人,见了王浩就笑着打招呼:“老王,今天带朋友来啦?”
“张姐,这是林医生。”王浩侧身让她先进,“还是老样子,来份软兜长鱼,再要个清炖狮子头,多放些嫩豆腐。”
“好嘞!”张姐应着,又打量了林苏颜两眼,笑着往厨房走,“今天的鱼新鲜得很,保证合这位姑娘的胃口!”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桌上的青瓷碗里泡着菊花茶,热气氤氲了林苏颜的眉眼。王浩看着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碗沿,忽然想起刚才在医院,她给小艾检查时也是这样,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其实我今天在诊室就想问了,”林苏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小艾说上次在亚亚婚礼上见过我,她当时怎么没跟我打招呼?”
王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丫头,看到你就躲,说怕自己说话不清楚,让你笑话。她从小就好强,戴助听器总觉得别人在看她,平时在学校都不太敢跟同学说话。”
“我懂。”林苏颜放下茶杯,语气认真了些,“很多听障孩子都会有社交恐惧,其实不是怕别人笑,是怕自己跟不上节奏。我之前接触过一个病人,跟小艾差不多大,总说自己像‘被按下静音键的动画片’,特别让人心疼。”
王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些年他总想着怎么治好小艾的耳朵,却没细想过她心里的坎。小艾每次跟他视频,都笑得大大咧咧,说在学校跟同学相处得很好,原来那些开朗背后,藏着这么多他不知道的小心思。
“不过小艾比我见过的很多孩子都勇敢。”林苏颜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说,“今天手术前,她还跟我说‘医生阿姨,你放心给我做,我爸爸说我是打不倒的小战士’,当时我就想,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家长一定很用心。”
王浩的喉结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张姐已经端着菜过来了。软兜长鱼盛在白瓷盘里,翠绿的葱花撒在嫩黄的鳝丝上,清炖狮子头则冒着热气,豆腐的嫩白衬得肉丸愈发圆润。
“快尝尝,”王浩给她夹了块狮子头,“张姐做这个最拿手,里面掺了马蹄碎,不腻。”
林苏颜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了亮:“确实挺嫩的,比医院食堂的好吃多了。”
“那是,”王浩笑了,“我以前带队员来这儿改善伙食,他们总说这狮子头比奖杯还让人惦记。”
“听子涵说,你以前是电竞选手?”林苏颜好奇地问,“我弟弟总说你们那批人是‘开荒者’,说现在的电竞环境,都是你们当年熬出来的。”
提到过去,王浩的眼神柔和了些:“谈不上开荒,就是一群人凭着一股劲往前冲。那时候条件苦,训练室夏天没空调,冬天没暖气,输了比赛就蹲在路边啃馒头,赢了就去网吧包夜庆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日子倒是纯粹,眼里就只有奖杯。”
“现在呢?”林苏颜问。
“现在啊……”王浩看着窗外,夜色已经漫了上来,路灯次第亮起,“现在眼里有队员,有小艾,还有……”他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端起茶杯喝水,耳根又开始发烫。
林苏颜没追问,只是夹了一筷子鳝丝,轻声说:“其实我挺佩服你们的,能把爱好做成事业,还坚持了这么多年。我以前总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够辛苦了,直到上次去看你们比赛,才知道什么叫‘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你去看比赛了?”王浩有些惊讶。
“嗯,子涵拉我去的,说让我感受一下电竞的氛围。”林苏颜笑了笑,“那天小艾也在,穿着你们战队的队服,举着加油牌,嗓子都喊哑了。中场休息时她跑过来找你,你蹲下来给她整理衣领的样子,特别温柔。”
王浩想起那天的情景,小艾举着牌子在观众席里蹦蹦跳跳,像只快活的小兔子。他当时还跟她说:“等你耳朵好了,爸爸带你去现场听欢呼声。”
“她今天手术结束醒来,第一句话就问我,能不能听到护士姐姐的脚步声。”王浩的声音低了些,“我说能,她就笑了,说原来脚步声是‘哒哒哒’的,不是她以前猜的‘咚咚咚’。”
林苏颜放下筷子,眼眶微微发红:“会好的,术后恢复期好好调理,以后别说脚步声,连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八点多。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王浩结了账,从柜台拿了把伞,撑开时发现伞骨有些歪——还是上次带小艾去游乐园,被过山车的护栏撞弯的。
“将就着用吧,附近不好打车。”他把伞往林苏颜那边倾斜了些。
雨丝被风卷着扑在脸上,带着点凉意。林苏颜拢了拢针织衫的领口,忽然说:“其实我今天本来要跟朋友去看画展的,临时被一个急诊病人绊住了,没想到歪打正着,吃到了这么好吃的狮子头。”
王浩脚步一顿:“那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没事,画展可以改天再看。”林苏颜抬头看他,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像沾了层细碎的星光,“而且跟你聊天挺有意思的,比看画展有趣多了。”
王浩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走到公交站台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这个……是小艾让我交给你的。”
盒子里是枚用彩绳编的小兔子挂件,耳朵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笔。“她说谢谢林姐姐帮她找到会治病的神仙,还说这个兔子能保佑你天天开心。”
林苏颜接过来,指尖轻轻摩挲着小兔子的耳朵,笑得眉眼弯弯:“替我谢谢她,我很喜欢。”她顿了顿,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瓶子,“这个是我给她带的,术后用的滴耳液,比医院开的那种刺激性小些,我已经跟子涵说过用法了。”
王浩接过瓶子,标签上是他看不懂的英文,旁边贴着张便利贴,是林苏颜清秀的字迹:每日三次,每次一滴,滴完后轻按耳垂三十秒。
“麻烦你了。”他把瓶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
“不麻烦。”林苏颜看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轻声说,“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去美国?子涵说你们要去那边做康复训练。”
“还有一个月。”王浩说,“等小艾拆线了就走,那边的康复中心是子涵帮忙联系的,说是有最好的语训师。”
“嗯,那边的团队确实很专业。”林苏颜点点头,“我下个月要去纽约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说不定能顺路去看看你们。”
王浩心里一喜,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太好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刚好会议结束有两天空窗期。”林苏颜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意,“到时候可以带小艾去中央公园走走,那边的秋天很漂亮,落叶踩上去会‘沙沙’响,她肯定喜欢。”
公交车缓缓停下,林苏颜往后退了半步:“我到了。”
“我送你上去吧。”王浩撑开伞想跟上去。
“不用啦,雨不大。”林苏颜接过他递来的伞,又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小艾后续有什么恢复上的问题,你可以随时问我。”
王浩连忙拿出手机扫码,看着她的头像跳出来——是只蹲在听诊器上的猫咪,和她本人一样,温柔里带着点俏皮。
“那我上车了。”林苏颜挥了挥手,转身踏上公交台阶。
王浩站在原地看着公交车驶远,雨丝落在他的肩膀上,带来一阵凉意,心里却暖烘烘的。他掏出手机,点开和林苏颜的聊天框,犹豫了半天,敲下一行字:“今天谢谢你,饭很好吃。”
刚发送成功,就收到了回复,是个笑脸表情,后面跟着一句:“我也是,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
王浩看着那行字笑了,雨水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却让他想起小艾说的“雨滴是会跳舞的”。他转身往医院走,脚步轻快得像是踩着鼓点,路过药店时,还特意进去买了支润唇膏——刚才吃饭时林苏颜说嘴唇有点干,他记在了心里。
回到病房时,小艾正趴在苏子涵怀里看动画片,见他进来,立刻从床上蹦下来:“爸,你跟林姐姐吃饭顺利吗?”
“顺利。”王浩揉了揉她的头发,“林姐姐说,等你好了,带你去看会发光的音乐。”
小艾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要快点好起来!”
苏子涵笑着推了推眼镜:“某人刚才还说‘爸爸要是追不到林姐姐,我就不认他了’,现在放心了?”
小艾脸一红,扑到王浩怀里:“我才没说!”
王浩抱着女儿,看她在怀里笑得像只偷到糖的小狐狸,忽然觉得这漫长的六年等待,都在今天有了最好的归宿。窗外的雨还在下,病房里的灯光却暖得像春天,他掏出手机,给林苏颜发了张小艾的笑脸:“她说,等你下次来,要给你编只大兔子。”
很快收到回复:“一言为定。”
王浩看着屏幕,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站在世界冠军的领奖台上,以为那就是人生的巅峰。直到此刻抱着怀里温热的小身子,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句“一言为定”,才明白有些温暖,比奖杯更让人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