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担忧

顾魏的指尖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指节处有一道刚结痂的划痕——是昨天抢救病人时被监护仪刮伤的。此刻这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揉着校校浮肿的脚踝，床头灯将他的睫毛染成暖金色。

"李医生说孕中期脚肿是正常的。"校校捧着肚子往后靠，孕肚已经大到看不见自己的脚背，"但顾医生揉得比较舒服。"

顾魏的拇指在脚踝内侧某个穴位轻轻按压，校校忍不住哼出声。窗外忽然下起雨，雨点敲在玻璃上像轻快的音符。他起身关窗时，白大褂衣角扫过床头柜，碰倒了一个药瓶。

"维生素B6，"校校提醒道，"你今早特意放在最外面的。"

顾魏动作顿了顿。他最近总这样，明明是最严谨的外科医生，却会在生活细节上露出破绽——上周把洗面奶当牙膏挤，昨天差点把手机扔进消毒柜。

"三十七岁的老父亲，"校校笑着戳他后背，"是不是很紧张？"

雨声渐密，顾魏回到床边时带来一身潮湿的水汽。他的手重新覆上她的肚皮，忽然感觉到明显的胎动，像是一条小鱼轻啄掌心。

"这里，"他牵着校校的手按在左腹，"宝宝在打招呼。"

校校却突然蹙眉："不对...这频率太快了。"她抓着顾魏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心慌得厉害。"

监护仪是顾魏从医院借来的。当屏幕上显示胎心达到170时，他的白大褂后背迅速洇开深色汗迹。

"宝宝在睡觉，"校校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曲线，"只是做噩梦了？"

顾魏的嘴唇抿成苍白的直线。他连续打了三个电话，声音冷静得可怕，但挂断后指尖一直在抖。雨声中混杂着胎心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像倒计时。

"顾魏，"校校忽然轻声说，"你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在鼓浪屿？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声，我们在老教堂躲雨..."

他的手指终于停止颤抖，反握住她汗湿的掌心。胎心渐渐回落到145，窗外的雨也渐渐停歇。月光破云而出时，监护屏上的曲线变得平稳舒缓。

后来校校才知道，那晚顾魏悄悄在浴室哭了。她起夜时听见压抑的抽泣声，磨砂玻璃上映出他弓着的背影。水声掩盖了大部分声响，但地砖上溅落的水珠不全是花洒的功劳。

孕中期的失眠变本加厉。有时是腿抽筋，有时是宝宝半夜开运动会，更多时候是莫名的焦虑。校校开始背着顾魏看育儿论坛，把"胎动异常""脐带绕颈"的帖子偷偷存进手机收藏夹。

某天深夜，顾魏突然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眼皮上："别看了。" 校校愣住："什么？" "收藏夹里那些案例。"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我每天都会检查。"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校校尴尬地脚趾蜷缩，却听见黑暗里传来纸张摩擦声。顾魏打开床头柜，取出厚厚一叠打印资料，每页都密密麻麻写着批注。

"这是最近三个月《妇产科期刊》所有相关论文，"他打开阅读灯，镜片上反射着密密麻麻的英文术语，"脐血流监测的最新标准...胎动异常的处理流程...都翻译好了。"

校校翻着那些论文，在"预后良好"的段落旁边，发现顾魏用红笔画了很多小星星。有一页角落还画着简笔画：大哭的医生被孕妇搂着脑袋摸头。

"顾医生，"她憋着笑指那幅画，"这是谁？" 顾魏迅速合上资料："...睡觉。"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梅雨季。连绵阴雨让校校得了重感冒，咳嗽时漏尿的尴尬让她躲在浴室不肯出来。顾魏敲门无果，最后抱着琴盒进来。

"林老师，"他取出她搁置已久的大提琴，"我需要听《埃尔加》。"

琴弦震动时，宝宝突然活跃地动起来。校校一边咳嗽一边笑："ta喜欢大提琴！" 后来这成了良药——每当她情绪低落，顾魏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她拉琴。有次手术到凌晨，他回家发现校校在琴房睡着，身上盖着谱子拼成的被子。

产前课最后一周，顾魏作为家属代表演示纸尿裤穿法。当他用戴无菌手套的姿势拿起纸尿裤时，全场爆笑。但最后他得了满分——因为只有他注意到假娃娃后背的按扣会硌皮肤。

结课那天傍晚，校校在更衣室发现顾魏对着镜子练习抱婴儿的姿势。夕阳把他的白大褂染成蜜色，那双握手术刀的手正温柔地虚拢成摇篮的形状。

回家路上，校校忽然停在儿童用品店前。橱窗里挂着两件迷你白大褂，一件绣着"未来顾医生"，一件绣着"未来林首席"。

"太早了啦。"她笑着拉他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店员的声音："顾先生预订的已经绣好了。"

校校猛地回头，看见顾魏耳尖通红地接过纸袋。月光洒在绣线银色的光芒上，仿佛提前照亮了未来无数个并肩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