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喜全的婚礼准备在第二天举行,可李二麻子的队伍在头一天晚上就来了。杨喜全当然不能让前来贺喜的土匪弟兄们露宿街头,因此杨喜全吩咐下去,让村里所有的佃户都腾出间屋子让李二麻子的匪兵做安身之处。
宋焕秋家也被安排了五个匪兵来住。一夜无话,在第二天天亮后有个匪兵见宋焕秋打好包的被子比自己的鲜亮。他也没和宋焕秋商量便把他自己的破被子扔下,拿上宋焕秋的被子包跑了。当宋焕秋准备提被子参军走人,才发现被子包被匪兵换了。宋焕秋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没少受杨喜全家的气。只因杨喜全现在是土匪再加上家里种的又是他杨家的地。因此这些年几乎是杨家让干什么自己家就干什么。这可好,原本是要在参军前和母亲说说话再出发的。可家里派来这么堆玩意让自己家一夜也没敢合眼。临走了他们还拿走了自己的被子包。留下一条又脏又臭的被子这让自己怎么往军队里带。
宋焕秋提着破被子走出屋,孙柏香一看好家伙,但见:
虱子吧嗒掉,窟窿可露头。
黑泥连成片,表里出皴油。
细看是条被,粗瞅破烂丢。
儿子愁眉眼,无奈泪将流。
孙柏香知道是土匪偷了被子,但还是问:“焕秋,咋了?”宋焕秋哭丧着脸道:“算了,把这个扔了吧。等我参了军可能会发被子。”孙柏香看着破被子有苦说不出。去和土匪要,她没这个胆量。可不要,这大儿子一走回不回来还单说。可家里却没什么可以给他带走。这时宋焕春正在屋里揩眼泪,哥哥走了。哥哥和他交代了很多他从来没想过的事。说是离别这无异于生死感伤。当宋焕春听到母亲和哥哥的对话,知道土匪偷了自家的被子,他一个高蹦出去道:“我去找他,太欺负人了。”说着宋焕春冲出院子。
宋焕春来到杨家大院门前,但见:
石阶整洁,净水洒道。拴马桩上,排排良驹宝马;大门楼处,对对迎送家丁;歪戴帽子斜瞪眼,大土匪迎来送往;马褂没扣背步枪,小土匪个个张狂;上千人的场面,无非三教九流争献宠;几百桌的筵席,摆的是珍馐美味配佳肴;红灯高挂,张灯结彩;红灯高挂,挂尽了贫富差距人称羡;张灯结彩,彩透了寒苦人家叹辛酸。
宋焕春来到杨家大院门首。按规矩他这种佃户在这种大场面下是没资格走正门的。杨家的大总管韩进财见宋焕春怒气冲冲地站在台阶下,他忙下来把宋焕春拉到避静处问:“焕春子,你咋来了?”
宋焕春怒不可遏地向韩进财讲述了土匪偷他们家被子的事。韩进财打心里还是偏向宋焕春他们家的。他知道这帮畜生尽干些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事。韩进财道:“焕春子,一条被子算了。待过了今天,我和大爷说一声让大爷给你一条被子也就是了。今天肯定不行,今天是大爷大喜的日子。咱不能因这点破事扫了大爷的性。”宋焕春道:“可我哥今天走,一会十三军的人过来领人。过了今天,我哥就不在家了。”韩进财道:“你这孩子,知道轻重不?大爷今天娶大脚太太进门,你一条破被子值几个籽。过了今天我做主给你条被子行不?不懂事。”说完韩进财转身招待别人去了。
宋焕春见韩进财把他撂这不管了,不禁怒火中烧。他大踏步来到杨家大院门首大嚷:“大爷!大爷!大爷!”
宋焕春的喊叫惊动了所有的宾客。土匪们都对眼前这个愣小子瞬之以目。杨喜全此时正在客厅和道上的朋友互相吹捧,等待着吉时新娘家把新娘送过来。倏闻门前喧闹,杨喜全起身和土匪们都来到自家门前。
宋焕春、杨喜全是认识的。杨喜全问:“焕春子,你叫唤啥?”宋焕春见杨喜全出来大声道:“大爷,我哥今天参军走。昨晚大爷派我家去住宿的兵爷把我家给我哥要带的被子偷走了。”
杨喜全见宋焕春如此说忙道:“韩进财。”韩进财忙过来躬身道:“大爷。”
“你去西厢房给焕春子取条新被子。别让远道来的弟兄们难堪,不像话。”杨喜全说完想转身踱回屋去。可这却激怒了前来贺喜的李二麻子。李二麻子知道昨晚杨喜全把他的兵都安排了住处。这可好上千人的排场,都知道他李二麻子的兵偷被子。这人他李二麻子丢不起。
李二麻子三角眼一瞪跻身到门口大台阶前面骂道:“谁干的?谁干的?四皮实。”
台阶下一个头包蓝靛色包巾的中年汉子背着步枪从人丛中站出冲着李二麻子颔首道:“二爷。”李二麻子道:“四皮实,你把人集合。让这位兄弟看看是谁偷了他家的被子。”
四皮实一个立正喊了声:“得令,”转身吹响了集合号。
台阶上杨喜全扯了扯李二麻子的衣服道:“二爷,算了算了。等走我给兄弟们每人发条被子。”李二麻子听杨喜全这么说,脸皮气的青紫道:“大爷,咱们兄弟干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但咱绝对不欺负老百姓。估计我这兄弟新来的,我今天必须给他立了规矩。大爷不用你管,见笑了。”
这时四皮实已将四五百人的土匪在杨家大院门外的大街上集合完毕。李二麻子迈步走到宋焕春面前道:“兄弟,你上前认一认,哪个是拿你家被子的人。”宋焕春也不客气,他挪步随着四皮实去找偷他家被子的匪兵。
人找到了。那匪兵被四皮实拉出来拽到李二麻子的面前。李二麻子看了看眼前的匪兵道:“李小五,你偷了人家的被子。”李小五汗如雨下地道:“二爷,不是偷,是换。”李二麻子阴沉着脸道:“把被子还给人家。”李小五做梦也没想到一个佃户人家会出这么一个愣小子。他把被子从后背行囊中扯出来递给了宋焕春。
宋焕春接过被子还没反应过来,李二麻子掏出盒子枪‘啪嚓’一声,李小五的脑盖骨随着李二麻子的手起枪落被子弹掀了起来。李小五都没来的及吭哧一声,死尸‘扑腾’倒了下去。正是:
贪字头上一把刀,多少豪杰把命交。
贪权身殁失权柄,图色色至命不牢。
图财害命君莫取,害人害己罪难逃。
莫做亏心侥幸事,古往今来放过谁?
李二麻子转身对杨喜全抱了抱拳道:“街上见了红,大吉大利路路通。大爷,给您添喜了。”杨喜全忙笑脸相陪,李二麻子和众土匪你推我让的再次回到客厅。
再说宋焕春这辈子他是第一次近距离看着土匪杀人。李小五那脑浆子险些没迸到他身上。宋焕春还在打愣,四皮实过来道:“回吧,被子你也拿到了,人也被二爷杀了。你还想咋地?”宋焕春战战兢兢地看着李小五的脑浆子流了一地。那种腥臭的血腥味让宋焕春差点干哕出来。四皮实一摆手过来两个匪兵把李小五的死尸拖了下去。
宋焕春回到家,宋焕秋已经去了杨保甲的家里准备出发。宋焕春追到杨保甲的家里把被子给宋焕秋递了过去。这个时候上下邻村的十几个青年都聚集在杨保甲家的门口。一位穿着皮靴过来领新兵的国民党军官叼着烟卷在审视着每一位过来的新兵。他见宋焕春过来,他拍了拍宋焕春的肩膀道:“这小子发育的真好,十几了?”宋焕春道:“十六,我是来送我哥的。”那军官接着道:“你想不想去,去了吃白面馍。”宋焕春道:“不去,我要在家照顾俺妈。”那军官瞥了宋焕春一眼道:“完蛋玩意,还照顾你妈。你当了兵,国民政府按月发饷,把钱都给了老娘,岂不比你在家看着老娘挨饿好上许多。你看老子,穿的是皮靴,抽的是烟卷。在家一辈子也别指望这些,再说还有白面馍吃,不比在家好上许多。”宋焕春知道哥哥要随这个人走的,他没敢顶撞他。站在那里没有言声。
这时孙柏香一手拉着宋焕秋一边对那个军官道:“长官,我和儿子说几句话。说完就让他走。”那长官挥挥手示意孙柏香快些。
孙柏香把宋焕秋叫到一旁道:“焕秋,去了要多听长官的话。不管咋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妈舍不得你。”说着孙柏香摸着宋焕秋的脸哭出声来。宋焕秋道:“妈,领兵的说我们去的是十三军石觉的部队。听领兵的说离咱家不远。去了也不打仗,也就是训训练巡巡城。他说那里附近的土匪都收编了。不会有事的。”宋焕春插嘴道:“我听于干部说过,石觉的部队打仗不含糊,但***搞独裁尽失民心。哥,你去了可长个心眼。挡枪眼吃枪籽的事咱可别干,不行就开小差跑回来得了。”宋焕秋看着宋焕春和饱经沧桑岁月浸染的母亲,一股悲伤倏若泉涌。他自己知道这一去代表着什么、兵荒马乱的年月,到处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既然是战场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他遏制住内心的悲伤与惶恐接着道:“焕春,你十六岁了。也是大人了,我走后你要勤快些。啥事多想想再做,你比大哥机灵。别的大哥也就不多说了,照顾好咱妈。哥要走了,哥这一去也不知啥时候能回来。”说着说着宋焕秋又泪眼婆娑起来。
宋焕春道:“哭啥哭?于干部说日本鬼子都打跑了,等我参了军我去接你。共产党可厉害了。”孙柏香一个耳刮子打在宋焕春的后脑上骂道:“还你参了军,你还让人活不?一天天共产党厉害,厉害他咋不来解放两间房?也省的你大哥去给国民党当兵。”宋焕春小声嘟囔道:“那是你们不等,要等着来了新干部,咱就砸劣绅,杀杨保甲翻身做主人。”宋焕秋再没有时间和宋焕春打闹了,他自个抹撒了把腮帮上的泪水道:“焕春,哥这一去也就没回来的可能了。国民党一年年抓兵 ,这些年老的少的就没回来过一个。我去了争取早日回来,好回来孝敬咱妈。”宋焕春愤愤地道:“大哥,你回不来了。你没听于干部说现在是内战。国民党和共产党在抢打跑日本鬼子的胜利果实。共产党打不服国民党,国民党就不会放一个大兵回家。哥,你别去。找机会跑吧。你要半路上跑了,杨保甲也就找不了咱家的麻烦。”孙柏香见小哥俩把嗑唠到这份上,忙道:“焕秋,别听焕春瞎说,当官那手枪就是给当兵的预备的。你跑你还能跑过枪籽,你爸不就让枪籽打死了。”宋焕秋听了母亲的话点了点头。
十几个青年由那个国民党长官领着出了村子。孙柏香和宋焕春看着宋焕秋他们消失在曲折的山路中,孙柏香一瘫坐在地上大哭道:“我地儿呀!我地儿呀!”宋焕春知道母亲心里苦他没有劝,只是站在孙柏香的身旁任由孙柏香放生痛哭。唉!
养儿防老难上难,养儿不易叹辛酸。
荒乱年头子难养,儿养成时更玩完。
养儿当兵古制在,几个大兵命周全?
百姓本是老背兴,政治杀人血不沾。
宋焕秋走了以后,孙柏香也知道日子还得继续。她每天除了一日三餐围着锅台去转,余下的时间还要带着宋焕春去地里干农活。因为家里出了个国民党兵,杨保甲也不再来找孙柏香的麻烦。只是宋焕春一天天共产党共产党的让孙柏香甚不放心。
一个月后宋焕春晚上回来躺下兴致勃勃地和孙柏香说:“妈,组织上派下个姓黄的干部。他说共产党在丰宁的红色政权已经建立了。就建在丰宁西南川的洪汤寺北沟。他说有机会就带我们参加革命。”孙柏香一骨碌坐了起来道:“焕春,你可别听他们瞎嘞嘞,哪来的红色政权?他们都是骗子,是骗你们去给他们挡枪眼吃枪籽。”宋焕春用被子把头一蒙道:“和你说你也不懂,东三省已经解放。**的第四野战军马上就出内蒙奔热河来了。国民党马上就完蛋了。”
孙柏香害怕宋焕春让什么姓黄的共产党给带走。第二天他趁宋焕春不知道她偷偷跑到杨保甲家举报村里来了个共产党,他正在怂恿年轻人跟着他去闹什么革命。说是在洪汤寺连红色政权都建立了。杨保甲一听这事事关重大,这些年从三八年的八路军西撤,这两间房村就从来没因没有共产党消停过。这共产党这次又来了,看来他们是死人死的少了。小喇叭剁了姓于的,剁了马智。这又蹿出个姓黄的。杨保甲安慰了几句孙柏香,赶忙牵出毛驴一騙腿,杨保甲一阵风似的过平顶山去黄旗镇给国民党守备团报告去了。
从黄姓干部来了之后,村里的小伙子和进步人士又有了主心骨。因姓黄的干部安排,每天也就有人暗中监视杨保甲的动向。等杨保甲一进平顶山,就有人跑到黄姓干部那里去报告。黄姓干部知道可能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