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动了。
杜城不太满意这师傅的车技,昏睡的沈翊随着他每一次转向和变速的惯性而晃晃悠悠。车窗外路灯的光线一盏盏从他睡脸上漂过,杜城都看见他微微皱着眉,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
“师傅,你这车开得稳一点啊。”爱上车睡觉的人,多少都有点晕车。
“没办法啊,老板,你这车刹车和油门都太灵敏了。”
杜城没辙,把肩膀侧过去有心要给他垫着,然而近乎20厘米的身高差,沈翊磕在他的上臂滚下去。杜城索性让他躺平到自己怀里,枕着自己的腿,用手臂圈住他的肩头,稍加固定。
沈翊在迷离中发出几声呢喃,杜城伏身去听,却又没有听清他说什么,“沈翊?你说什么?”
沈翊却没有再发出声音,眉头舒展,又再度睡了过去。
代驾师傅的眼睛从后视镜里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又像是避讳什么似的很快地转开视线。杜城抬头吩咐代驾,“那您就开快点吧。”
这一路,杜城不能睡,不能玩手机,也没有人说话,看着窗外有些无聊,沈翊的影子始终明明灭灭地映照在玻璃上。
沈翊刚才说他没有一个可以牵挂的人……在他唯一敬重的老师死后……
他向杜城说过自己是怎么被许老师收为学生,然而他没说的,也让杜城觉得奇怪的是,什么小孩儿会像只特立独行的野猫,自大半夜地己一个人在街上涂鸦,也没个家人来管他?
也许沈翊也是有过的一些仍然健在的熟人,比如那些从笔触就能认出他的美术界同行,还有跟他从小一起学画的那个小师妹。然而,在他义无反顾地淡出美术界就把这少得可怜的联系也全都断了,一点也不留恋?
如果不是自己今天认领了他的话,沈翊没个家人,也没个朋友。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要来?
一个年轻有为的画家,即便他真的转行要成为画像师,以他的资质即便是到市局甚至省里都会敲锣打鼓地欢迎他。
他为什么一定要进江北刑侦,换言之,为什么一定……要到他杜城的眼前?
杜城出神地想着,回神时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抚弄着沈翊的头发。他怔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动作,它们的触感果然是如同看上去那样柔软和温暖,指尖穿过发丝,杜城无意间触摸到他冰凉的耳垂,上面有一个已经长合了的耳洞。在成为一个正经公务员之前,他的“艺术人生”想必也精彩。
牧马人开入杜城住的高尚小区里一片林荫下,代驾问他地库车位具体怎么开。杜城把钱付给他:“就停这儿,你走吧。”
代驾不敢回头看,也没给他们熄火,直接关上车门就离开。
杜城没有换去驾驶座,腿上蜷了只碰瓷的野猫,如果不忍心吵醒他,就一动也没法动。
他替沈翊开了一点窗,好让夜风温柔地流进来,小区绿化率很高,植被茂密,树叶虫鸣的婆娑之声,有那么一点万籁俱静的意境。
沈翊睡得很沉,气息悠长,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醒。于是,杜城也闭目养神,在脑内复盘一些近期的案件,而那些曾经映入他眼瞳里,沈翊思索的表情,沈翊作画的侧影……在他所有的记忆中浮现,不可回避。
杜城感觉到趴在自己身上的沈翊突然动了,他迅速收回虚覆在他侧颈的手,沈翊撑着他的腿自己起身来。
沈翊揉着自己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叫了他一声,“杜城?”
杜城嗯了一声,随后齿间发出一声轻嘶,他这才感觉到几个小时的久坐和压力让自己的两条腿已经麻了,被沈翊这么一摁,忽然重新冲入血液的刺痛仿佛像过电一样,“不知道你家具体在哪……”
沈翊很不客气地打断他说:“我口渴。”
杜城闷声道:“等着。”
酒醒的人容易感觉口渴,要喝很多水才够。
杜城伸手从座位后面的空间里掏出瓶装水,给他打开。沈翊接过来,就灌下去大半瓶。他喝得太急了,纯水从他的唇边溢出来,从下颌一直流到领子里,湿漉漉的。
沈翊长舒了一口气,接着,把水瓶往他面前递了递,“你要么?”
他没问的时候,杜城并没有觉得渴,可是被他这么一问,他感觉喉咙发紧,忽然就想要了。
杜城伸手去接,在即将碰到水瓶的时候,沈翊却又把手缩了回来,逗他似的。他眯着眼睛,睫毛半掩,像是需要这样才能看清楚杜城的脸,他问:“你刚才为什么喝我的酒?”
杜城没回答,反而沉声问他:“你现在酒醒了么?”
之前那一口从沈翊杯中夺过来的酒,和此时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微醺香气一模一样。沈翊也不回答,眼睛仍是盯着他笑,挑衅似的一转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