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迷迷糊糊的睡着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耳边不停的传来压抑的呻吟声,她回头看过去,身边的被子蜷缩成一个小团子不停的颤抖着。
“小燕子!”她慌张的把被子拉下来,果然见小燕子正死死的攥着被子的角,冷汗已经把枕头打湿了一片,她艰难的扯了抹笑容,“不好意思啊,把你吵醒了。”
“之前离宫时不是已经好多了吗?怎么又疼成这个样子……”紫薇连忙跳下床翻箱倒柜的找着东西,然而这又不是皇宫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只好先倒了杯水哄着她喝下,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的看着她小脸煞白的样子,“不行,我得去找大夫。”
“真没事,就是晚上多喝了两杯酒凉着了。”
“喝酒!你疯了!身子还没好利索你喝什么酒啊!自己的身子自己不当”
“紫薇,我见到他了。”
小燕子突然出声,紫薇不问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不由得有些惊讶,“永琪……不是在漠北吗?怎么突然到杭州来了,是为了你是不是?你们和好了是不是?”
紫薇笑的眉眼弯弯一脸的期待,小燕子答非所问,“他的确不生气了。”
“那就好,我早就说过,永琪会想开的。”
紫薇一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慰的笑容挂在脸上,小燕子手一下两下的敲在白瓷茶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连你也觉得他不生气了这件事情就过去了吗?连你也觉得,他原谅了我就可以了吗?他就没有错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紫薇语无伦次的解释了几句,只好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他有错,可现在不比上次在木兰围场,五福晋已经成了一抔黄土,千万别再恃宠而骄了!”
“我没有恃宠而骄……去年在围场,我承认我的确是故意想逗逗他,我想看他会不会主动来哄我,可到最后还是我先心软没忍住向他投了降。我想着我爱的多一点又如何,我先喜欢的又如何,他心里曾经有过什么神仙姐姐,他身边围着倚竹又如何?总归他也是喜欢我的。可这次我等了他这么久,他轻飘飘一句‘他不生气了’就过去了,他在生气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生气我会难过?归根结底,是他觉得我没有那么重要,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他。”小燕子越说情绪越低落,连带着小腹又抽痛起来,冷汗顺着脸颊一滴滴的向下落,心里更是苦涩,“更何况,我现在这幅样子,留在他身边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别说了,都会好的!”紫薇心疼的红了眼眶,手忙脚乱又是烧水又是替她揉肚子折腾了半天也不见好转,眼看着小燕子已经疼的脸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利索,紫薇披上衣服就出去找了施明之。
她记得白天听见这两个人聊天,施明之盛情邀请小燕子住下的时候就拍着胸脯一脸的骄傲,“你放心好啦,这杭州城的医馆有一半都是我家开的,放心住着吃不穷的!”
施家的大门从来不关,为的就是有人半夜急寻医,守夜的伙计听明了来意一溜小跑着就进了后院,没几分钟就看见施家三口一齐跑了出来,施明之抱着药匣子跑的最快。
“小慈!”他走的太急被门槛绊了下直接跪在了地上,小燕子虚弱的笑了笑,“我还没死呢,你用不着行这么大礼!”
“呸呸呸!胡说什么!”施明之不满的瞪了她一眼,“你怎么现在这么虚,小时候不是活蹦乱跳大晚上还要捉弄人……”他一边吐槽着动作却不停,把她扶稳了又拿了个软垫让她躺下。
“不~”小燕子有些尴尬的想要推开,施明之却强硬的不肯相让,两人推阻间施家父母已经跟了过来,施母一见她就扑了过来,“呀这孩子怎么脸色这么白,瞧瞧这汗冒得,怎么病的这么狠……你怎么不和阿婶说呀……”眼见她又要开始唠叨,施明之眼疾手快的把母亲拉到了一边给父亲让开了路。
“严重吗?”
“得拿点啥药?”
“诶呀你说话啊!”
“宫寒贫弱,气血两虚……若是月事不调也不该如此,孩子,你小产过?”
施家母子顿时哑了声,整间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小燕子手紧攥着被子又松开,才点了点头,“是,今年三月的时候。”
“你怎么会……是哪个王八蛋?看我不宰了他去!”
施明之拍了下桌子就蹦了起来要往外走,施父大喝一声让他站住,又一脸复杂的看着小燕子,“是今天白天来家里找你的那个小子?他是你丈夫?”
小燕子没肯定也没否定,施母已经气的破口大骂,“这小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怎么不干一点人事,明之,回屋拿娘的宝剑来!”说着还撸起了袖子,小燕子想起当初好像听人说过这位施夫人当初可是在峨眉山上拜师学过艺……眼皮一抖连忙拉住她的袖子,“阿婶莫气,人家是京城的大官,和我能有什么牵扯。”
她虽然否认但施父阅人无数也看出了她的隐瞒,又偏头看了眼气呼呼的想要找负心汉的一对母子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俩人哪都好,就是被保护的太好爱舞刀弄枪不怎么动脑子。
“囡囡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就让明之把熬好的药送来。”
“伯伯不用这么”
“身子是自己的,哪怕不为别人,也不能天天这么疼啊。”
施父不由分说的已经写好了方子,施明之附和着说让她听话,“还要和我当杭州双霸呢,就你这弱不惊风的样子……啧啧啧,还不好好吃药!”
小燕子懒得和他生气索性扭过去不理他,施明之见状又在旁边赔着好话,一会说着小时候被她欺负的窘态一会又说她不在杭州的这些日子,把当年临风巷子那几户人家扒拉了个遍,谁家娶了媳妇谁家又生了孙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小燕子耳朵烦的倒也感受不到肚子的疼,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你来杭州就为了喝酒啊?”
长麟撑着脑袋看着对面快把一坛子酒喝见底的永琪忍不住摇头,伸手拦着他又要招呼店小二的手,“遇见什么难事了?是为了你那福晋的事?唉,的确是红颜薄命,不过人的寿数那都是天注定的,你也别太伤心了。”见他不语又故意逗他,“人都说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这西林家都倒成这样了,你正好再娶个新福晋,去去你这身上的霉气,升官发财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你才死老婆呢!”
永琪突然不满的骂了一句,说完又不解气又毫不留情的踹了他一脚,长麟诶呦一声也觉得生气,“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大半夜去敲我家门,吓得我阿玛是一晚上没敢睡,坐在这陪你都喝到天亮了你一个字都不说,我哪知道你为啥生这么大气?呵!也就你是阿哥我拿你无可奈何,你要是我弟弟,我早把你扔出去了!”
长麟哼了一声别过身去,永琪似乎被他骂了一通清醒了不少,扶着他的肩膀一脸认真的问,“你也觉得我脾气不好?摆阿哥架子?”
“倒也不是……”长麟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说得有些不妥,“你是有阿哥架子不假,可你本来就是个阿哥嘛。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说话做事强硬了些也正常。害,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能不了解你吗?你是最纯善不过的好人!”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总是那么胸有成竹。
长麟的话和小燕子的话交织在一起,一下下的突然让他又清醒又委屈,清醒的是小燕子说得果然没错,可也有点委屈,毕竟他扪心自问,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宫里的孩子那么多,宫里的主子那么多,宫里的规矩那么多,什么时候他一个自幼失祜的小孩子也成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永琪深吸了一口气,态度还是软了下来,“行,那我好好和你说话,我问你,女孩子生了气,该怎么哄?”
“你把谁惹生气了?堂堂五阿哥,哪个姑娘这么不长眼惹你生气?”
永琪不满的翻了个白眼,他就多余问。
可他走出酒楼看着热烈的阳光映照下的江南水乡,白墙黛瓦下小桥流水人家,热闹的街上人流如织,吴侬软语伴着车马声不绝于耳,永琪长长叹了口气,拎着食盒上了山。
门口的侍卫见是他来连忙要出声行礼,永琪摆了摆手望着里面戴着镣铐侧躺着看书的萧剑。这兄妹俩看起来是真的不太一样,他哄了半天小燕子那本成语大全才读到“一”,而萧剑哪怕是过上如今这般日子,却还是嗜书如命。
他感慨着推门进去,萧剑头也不抬的仿佛没听见,直到发现他走近开始解开他身上的镣铐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看了眼桌子上被摆的满满当当的酒肉,晃了下心神又冷静下来,“五阿哥这是打算送我上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不用整这些虚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哼的一声把头扭了过去,大有一副慷慨就义之范,哗啦一声镣铐掉到了地上,永琪面无表情的斟满了两杯酒,“你想多了,我只是想找人聊天而已。”
“找我聊天?”
萧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永琪自嘲的笑了笑,“因为我突然发现,在杭州我也无处可去。”
繁华热闹的街上与京城的风景截然不同,来往的行人他一个都不认得,连说的话他都听不懂,想要去找谁倾吐满腹心事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乡人。
那一刻他突然有点理解小燕子,在刚到京城和刚入宫的那段日子里,她抬头面对着高高的望不见天日的宫墙,和那些名字都说不全的娘娘格格们,是不是也和他如今的感受一样,孤独、无奈,想抓住身边任何一个熟悉的瞬间。
“你觉得,小燕子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
两人难得的放下了所有的芥蒂和过往心平气和的聊天,萧剑讲小燕子的童年,永琪讲他和小燕子共度的那一年时光,萧剑说小燕子从小就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她那眼睛一转就是不知道憋什么坏主意呢……天不怕地不怕的整条巷子上谁不知道方家那个姑娘’,永琪颇有几分不信,‘她还挺懂事的吧,不然也不能把皇阿玛和老佛爷都哄的那么开心……’萧剑还说小燕子这丫头惯会撒娇惹人疼爱,‘惹了什么事就先去爹和爷爷那里撒娇,黑的也能让她说成白的,你看着她眼泪汪汪的一脸无辜,实际上转身就笑的跟朵花似的。’永琪听了就感叹,‘我一直觉得她挺坚强的,眼眶都憋红了也不肯哭,非得哪天喝醉了才肯发泄一场。’……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拼凑出她这些年的过往,然后都忍不住唏嘘——他们缺席的这十年里,小燕子轻描淡写的这十年里,她一定过得不像她三言两语说得那么轻松。
后来又陆陆续续的聊起别的,从山川湖海到风土人情,萧剑豪迈,喝酒都是大口痛饮再慷慨激昂,大概是太久没碰酒醉的很快,晕晕乎乎已经开始语无伦次,晃了晃已经快空的坛子昂头喝了个干净,“说了你也许不信,但我从知道小燕子是我妹妹的那一刻从没想害过她,没想着伤害你们的孩子……我的确是心狠手辣,但我不至于对我自己的妹妹下手。不过,”他转了话锋大着舌头问他“我还真是挺佩服你的心胸,能和我心平气和的聊这么久”
永琪把最后一杯酒仰头喝的一滴不剩,“我以前恨你,是因为觉得我和小燕子走到今天都是因为你的存在,是你毁了我所拥有的一切。可是现在我才知道,错的是我。”
他和小燕子的感情就像是一条左摇右晃的小船一样,他坐在船头迎着风引吭高歌看着江南景色,却忘了小燕子一直在身后左右跑着撑着蒿既要保持着平衡,还要努力的划着前进……于是当路过了平静的溪流转而进入波涛汹涌的长河后,原本就没多稳固的小船走的更加颤颤巍巍,迎面的第一个浪就把他淋了个湿透。他恼羞成怒的转身不管不顾的斥责那个持蒿的人怎么这么不用心,却不知撑蒿的人其实差点被浪头卷下去……
“你要是见了她,帮我和她说声对不起,小时候的事情不怪她,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萧剑喝醉昏睡过去前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俩的关系,搂着永琪的肩膀不停的絮叨着小燕子,到最后忍不住落了泪,啪的甩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不是个东西,我竟然连自己妹妹都算计……她那么信任我这个哥哥,可我对她做了什么!”
她那么信任他这个丈夫,可他又做了什么呢?
“五-五阿哥!我看的出来你心里有我们家燕子。我这辈子已经无颜面对她了,可我得拜托你,你得跟我保证,这辈子对小燕子好好地,不能让她受一丁一点的委屈!”
他举着一根手指幼稚的要和他作赌,永琪同样喝的两颊红彤彤的大脑晕乎的没多少意识,由着他摁了拇指印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什么皇天后土的话,然后倒在了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可我已经伤了她的心,又该怎么挽回呢?”
永琪撑着脑袋自言自语,吐出的酒气一点点的润湿了眼眶,他抚摸着玉佩的纹路,努力的想看见那个原本该栖息在长梁上的燕子。
施明之跑得勤,日日清晨端着一碗才煎好的药汤进来,喊着‘别洒了!’风风火火的进了门,一放下就哎呦的喊着‘烫死我了’揪着耳朵像只兔子一样跳来跳去,袖子上还挂着药的清香,苦中带着几分清甜让人闻了就心情好,不过一连多日瞧着他熬出的黑眼圈小燕子也有些过意不去,半开玩笑半推辞着,“煎一副药总得一两个时辰,你这得起多早。以后药直接给了我们,我和紫薇来就好,不麻烦你了。”
“是呀,我来就好。”紫薇笑着把茶端给他也附和着小燕子,施明之双手捧过目光流连了一下,“这样苦的差事,哪能让美人来!姑娘身上都是花香味,可不能沾了这苦!我可不舍得让美人操劳!”
紫薇被他说得俏脸一红,小燕子佯怒的直接踢了他一脚,施明之诶呦一声笑的开怀,捧起茶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再说了,我又不是白干的,紫薇姑娘这茶煮的地道,煎一副药换一杯茶是我赚啦!”
他毫不客气的顺势拉过小燕子盘子里的小笼包一口一个的塞进了嘴里,含混不清道“我瞧着你这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们去西湖转两圈怎么样?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在苏堤上跑?谁都追不上你,一边跑还要一边回头炫耀,结果翻进了水里还是我救你上来的哈哈哈哈哈诶呦!你干嘛又打我?”
施明之被呛到拼命的咳嗽着,小燕子一脸得意的做了个鬼脸,“活该!诶不过你怎么这么闲,你们家半个杭州城的产业你是一点都不操心?”
“我爹说了,我啥事不管就是我对施家最大的贡献了!不然就以我这个技术,看不了两个人就得被人骂‘草菅人命’!”他自嘲的笑着还真是一脸轻松,“我就不是当大夫那块料!那《本草纲目》看了半天是半个字都不进脑子,倒是把我娘的剑法背的滚瓜烂熟,我爹后来也想开了,收了个关门弟子打算继承他的衣钵,至于我啊,就乐乐呵呵当个二世祖!诶你别这幅表情看着我,我算好了行吧,那皇帝那么多儿子,不也是整天好吃懒做什么正事都不干嘛,还不如我呢,我好歹行侠仗义!”
“谁说他好吃懒做的!”
小燕子忍不住反驳,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筷子,“去去去,爱去哪吃去哪吃去!”
施明之见她突然生气十分不解,“又是哪句惹着你了?我说得又没错,那皇帝老儿孩子那么多,也没见谁去当个将军考个状元啊。”
“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
“哼!我是没见过阿哥王爷,但是我见过浙江巡抚他那小儿子,整天欺行霸市的啥正事也不干,就那天来找你那个男的你说啥京城大官的,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想而之那阿哥王爷能好到哪去了?”施明之的声音忍不住带了气,突然又想起什么问她,“你也没见过你怎么就知道他们就是好人了?”
“我~”小燕子突然噤了声,紫薇正巧端了杯新茶从门外进来,瞧见两人这阵势连忙劝和着,“我算是理解你俩说当时没少打架的话了,这一会功夫不见怎么又吵起来了呢……”
小燕子别过脸去不说话,施明之怕她真生气连忙道歉,说了好几句也不见小燕子理他急的满头大汗,紫薇招呼他别在意先去忙,看他一步三回头的挤眉弄眼的求她好好哄哄小燕子笑着坐在她身边,“还说不在意,人家又没指名道姓的说谁,你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我没生气,我就是,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干了不少事的,在宫里的时候也不容易,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可这些我又不能说什么,也许在外人看来,他们这些阿哥王爷的还真就是什么正事都不干吧。”
“外人~唔,施明之可真不容易,见天儿的望你这跑这么勤,竟然就得了句‘外人’。啧啧啧,那这位施公子可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紫薇!”
见小燕子真有点恼,紫薇也不去逗她,屋里一直睡着的子规似乎被吵醒有了几分动静,抻了抻胳膊又歪头睡熟了,紫薇瞧了眼又轻轻的关上了门,突然有些感慨,“不过这永琪最近在忙什么呀?有好几天都没见过他人影了”
这小院见天热闹的不行,那些曾经一同住在临风巷子上的邻居们和与方家父母相交不错的人听说了都来看她,谁来都是大包小包的再加上施明之时不时送来的东西把不大的院子堆得满满当当的,欢声笑语间夹杂着寒暄与关怀,江南的姑娘们说起话来都温温柔柔的像唱戏一般,各色的衣裳交织在一起还带着花香,偶尔下了雨有人撑着把伞进来,伞面斜撑着划个圈落下一圈的水珠滴嗒嗒的动听,宛如一副水墨画般在尽情的展现着江南的妩媚多姿。总让人忍不住去想,如果她一直生活在杭州,大概就是这幅样子吧。
只除了在面对永琪的时候。
相比于施明之和施夫人,永琪来得次数少得可怜,总是在门口站很久才犹犹豫豫的推门进来,每次来也拿一大堆东西,“路上碰见了,想着子规应该会喜欢。”小燕子笑着收下随手放在一边,却一改往日的健谈,两个人分坐在桌子对面各自盯着身前的茶杯不说话,过了一会又同时开口,“你”又同时噤了声,然后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有时候紫薇听不下去了就会拍拍正在怀里睡的正香的子规,小姑娘揉着眼睛跌跌撞撞的向外跑,有时候扑在小燕子怀里有时候扑进永琪怀里,撒个娇倒还真让这俩人找到了话题,你一言我一语的绕着子规开始聊天,半点儿不提对方。
紫薇在里屋总是忍不住叹气,为什么明明那么多的关心就是不肯说出口非要借着别人呢?
“又没什么可聊的,有什么可见的?我俩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燕子嘴上说着无所谓还是心不在焉的趴在了桌子上,偏头看着垂在胸前的玉坠感慨,原来即使有满腔的心事想要诉说,也会从名不正言不顺那一刻开始变得无言,变得说不出口变得没什么必要。
可即使这样,她也希望能见到那个人,哪怕只是坐在她对面不说话。
门外果然有脚步声响起,小燕子喜出望外的扭头看过去,下一秒又有点失望的看着施明之的脑袋蹿了出来,“看到我就这么失望啊?还生气呢?那小的来哄哄咱们方大小姐,才出炉的定胜糕!”又拍了拍马,“刚套好的马车,西湖去不去?”
施明之有一点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似乎你怎么折腾他都不会生气,永远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哄着你开心。
这点倒是不像永琪。
她不可抑制的又想起了永琪,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实在是太不争气了,人家能稳坐钓鱼台不慌不忙,怎么你就不行?
“去!为什么不去!”
她利落的翻身上了马,指了指身后装潢华丽的马车,“你还是后边坐着去陪紫薇吧!”
说完用力的抽了下马鞭,烈马长嘶一声大力的向前奔,马蹄哒哒的踏在水坑里激起一阵阵涟漪,紫薇紧紧的拉着横梁,留下施明之一个人颤颤巍巍坐在最前边跟着左摇右晃的喊,“小,小慈啊~姑奶奶,咱慢一点吧!”
小燕子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她只觉得跑得畅快奔的痛快,京城的街上马车纵横谁知道有什么样的贵人,入了宫来小跑几步都要被人说不守规矩,她已经很久没有能这样的肆无忌惮的随心所欲的跑马放纵了。
细雨绵绵拂面而过,杭州的深秋桂花香味更浓,她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一股子闷气和委屈被结结实实的发泄了出来。
“姑奶奶!”
施明之还在努力拉住她,紫薇已经明白过来小燕子的心思,这样的景象似曾相识,当初在木兰围场她又一次见小燕子时也是如此,马踏飞燕般惊鸿而过。
嘴上说着冷静,却次次都要为那个人乱了心晃了神。
“到啦!”
小燕子扬着笑脸回头,猛的勒马停下惊的施明之差点没一头栽下来,她虽然一脸嫌弃但还是扶住了他,施明之索性就像个狗皮膏药一般直接贴了上去,小燕子打了他两下也不见他动弹,反而开始哼哼唧唧的小声抱怨着“我从小就怕晕你不知道啊?”
她呵呵笑了声“我还真不知道,你小时候那么多事,我哪记得住”
“哼!”施明之突然有些不满,又赌气又傲气的挺直了身体,蹭蹭蹭的往前走,小燕子见他看起来是真生气了,走起路来虽然劲劲的但实在是有些脚步虚浮不禁嘀咕着难道他真怕晕?本着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原则,她还是小跑了两步跟上了施明之,别别扭扭的扶着他的胳膊。
施明之这点实在和永琪不一样,换做是永琪他肯定依旧硬气的甩开,强撑着也要自己走完这段路生怕别人看出来什么似的,但施明之却顺坡下驴,笑的眼睛都眯的看不见,“怎么,心疼我了?”
“少在这给自己脸上贴金,住着你们家的房子,我当然得照顾着点你!”
“啧啧啧,你就嘴硬吧!”施明之乐呵呵的靠在她肩上,手刚想揪她垂下来的头发就被小燕子打了下去,瞪着眼在和他打闹,一路鸡飞狗跳的沿着河堤走,深秋的细雨绵绵拂面而过,空气里弥漫着几分丹桂的香气,即使耳边施明之不停的指东指西,她却不知道怎么感觉眼前都是永琪的影子。
“今天的潮水来得晚,也就是这两天了,你这堤坝修不好那边的茶田万顷要是丢了,你拿什么向朝廷向百姓交待?”
掷地有声的话被隐在了西湖秋景的人流如织中,她心跳顿时漏了两拍,突然停在原地抬头望过去。
施明之跟着她看过去,不远处一片丹桂树林,一群红顶子弯着腰,中间簇拥着一个男人,黄白色的袍子绣着红线,正摇头望着西湖年久失修的堤坝叹气。
“你看我就说吧,这当官的没啥好东西,不知道从哪来的公子哥,逛个西湖都得一群人跟着……”
施明之啧啧两声表达着不满,那边人似乎听见了什么,也回头朝着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
小燕子没来及避开他的目光,只能看着他拨开人群一步步的走了过来,两岸溪流哗啦啦的响着,却半点都不进她的耳朵。腿也好像灌了铅一般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在他走过来的瞬间用力推开了还傍在她身上的施明之。
“你推我干啥?”
施明之坐在地上欲哭无泪,一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永琪觉得眼熟,“啊,你,你是哪个京城”
永琪并不看她,目光一直粘连在小燕子身上,她已经尴尬的抬不起头,刚刚只觉得自己和别人在一起觉得心虚,现在一想,她清清白白方家的女儿,和他五阿哥有什么关系?别说和施明之没什么,哪怕就是左拥右抱了又怎么了?
想着想着小燕子觉得自己硬气了不少,索性直接抬起头,然而离近了才发现他似乎瘦削了些,脸被风吹的有些发红,一双眼睛目不转视的盯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又停下,最后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过几天风大,我一直忙着在这边巡视河堤。”
“啊?”小燕子有些茫然,愣了两秒又反应了过来他是在解释最近在忙什么,脸突然烫的不行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五阿哥当然日理万机。”
“你是五阿哥?”施明之自己拍了拍土站了起来,一脸震惊的打量着永琪,怎么也没想到小燕子说得京城大官原来是五阿哥,又听他说看堤坝也来了兴趣,“这堤坝多少年了,年年刮风都得出点事,要我说早该修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前凑,“朝廷要拨款?”
常年在药罐子里泡大的孩子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永琪敏感的察觉到,这和小燕子院子里总弥漫的味道一模一样。
一开始他以为是小燕子病了,可让人查了全杭州城的医馆也没见有记录,如今闻见这药草香才明白过来,这怕是‘金屋藏娇’呢吧?
若是从前他怎么着也得盘问这俩人现在是什么关系,可如今却只能接受,他还真没什么立场。
于是只好咽了口气,努力挂了抹笑容,“不知公子是?”
“我俩是青梅竹马!”
施明之说的快,笑的一脸灿烂还哥俩好的揽着小燕子的肩膀,她不自在的动了动想要挣脱开,一抬头却正好看见永琪的表情。
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眼神中仿佛能冒出火来又在极力克制着,比他平常早上被吵醒时还要生气些。
小燕子突然就停止了挣扎的动作,眨了眨眼饶有兴味的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