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着拉他的衣服,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就走了。我活了二十年最狼狈最没尊严的大概就是这一刻吧,我的自尊被爱凌辱着,在地上拖过的痕迹还流着,简先生,你可还记得,你可不能忘了。
至少看我一眼吧,就算是怜悯的都行。
“让我做个宁静的梦吧,不要离开我,那条很短很短的街,我们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岁月。”
和简先生分开后的生活就像行尸走肉,我的事务也全被他交接给另-位姓刘的经纪人。我不知道刘经纪人知不知道我和简先生的事,也没有兴趣过问,准确的说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不过他给我安排的行程非常的宽松,就给我更多的时间去消沉。
我坐在脆弱的蝉翼堆里面望过去的时间也带着粗疏的纹理模模糊糊,然后一滴琥珀包裹住了,恒久的,万世的,凝固了。风和雨都是一个味道,白天和黑夜也都是时间,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有通告了就赶。
我见过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脸都好吞吐。
我既想见简亓,又不敢见他。我怕看到他还是一样的微笑,眼神里却看不到任何爱意的情绪,像对任何人一样。但我又多想见他,你清晰的下颌线,你修长的脖子,你手臂上轻轻凸起的那根青筋。
在这种犹豫中我一拖再拖,尽量不去公司处理事情,可还是无法避免。去公司前我还好好打扮了一下,又觉得自己荒诞,这种情绪在路过简先生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因为他的办公室里站着一个女生。
到背的黑发,齐刘海,没有很浓的妆,穿着最简单的衣服,眼神稚嫩怯怯的看向我,他站在简先生办公桌前。
好像三年前的我。
“你先出去吧。"简先生只看了我一眼。
“好的。”那个女生有些紧张的向我佝偻了佝偻身子点头,带上了门。
这不是我吗,这不是我吗,我的手指蘸着细微的冷汗有些抖。“这是谁啊?”我开门见山地问简先生。
“新艺人。”他始终没有抬头看我。
“十七岁?还上高中吧?学校里找来的?已经签下了?你签的?”我连环炮一样提出问题,简亓最后只回答了一个音节,嗯。
哪怕有一个不字,我就当她不是我,可是没有。
这就是我啊,这就是三年前的我啊。
“是因为她吗?”
简先生没有回答。
我心里狂嗥好像海啸的预始,低低沉沉地在躁动,只能晕起氤氤氲氲的浪气。我不是三年前的我了,而简先生只怀念三年前的我。
我想砸简先生桌上的东西,或者掐着他,打他,骂他,但我都没有力气,我只站在他办公桌前哭,也不发出什么声音,只是哭,也不看他一眼。是你把三年前的我一步步打造成这样,又是你把这样的我扔掉。
可能哭了有整整二十分钟,我们俩只面对着,没有任何交流,然后我离开了。我的手脱离那个冷冰冰的门把手的时候,好像把我这辈子好像把我这辈子嫣然百媚的一部分也流下了。我出门前看了
一眼那个女生,那个和三年前一样的我,清纯,活力,一尘不染。
简亓啊简亓,你可不能白月光和朱砂痣都想要啊。
我回家又荒谬的哭了一整夜,在那张捡起抱着我睡了日日夜夜的床上,眼泪会全流在淡色的床单上,深色的泪也会慢慢蒸发,第二天,不会再掉一滴了。
没有简先生的我活得确实像行尸走肉,行尸走肉也有不同的活法。颓丧不郁整日以泪洗面是一种,自我放弃把每一天当作世界末日来糟蹋也是-种。
我开始剥离简先生给我设立的乖乖女形象,抽烟喝酒进出酒吧,片场大骂女二,和富二代深夜街头拥吻,狂接性感杂志封面,发裸露照片在社交软件上。
“夏晚暴露画报?”"夏晚片场顶撞导演”"某女明星耍大牌导致集体延时”“国民妹妹为何堕落至此”“夏晚:别老想着学我”"“最让人失望的十大女明星之一:夏晚......
我随手打开手机,推送的头版头条都是这些,我不在意,我甚至想让简亓看到,最好是我抱着别的男人在街头接吻的那张,如果你看了会有一点感触的话。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放飞自我了,这四个字简直在那天见了简先生之后变成了我另一个标签。
放飞自我,本意是放飞自己、追寻梦想的意思,因一些明星在个人媒体账号随意发表言论而走红,又不顾自己公众人物形象而放纵自己展示自己应该掩盖的一面的意思。
“随意发表”、“放纵自己”、“掩盖的一面”。简先生,你不要这样以为。我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故意,的我要让你看见,我要让你知道,没有你我更自在,我随便几个举动也能压过你新签的女孩,没有人能复制我的成功,我要让你后悔,或者自责,我要变成你这辈子的蚊子血、饭粒子和你折磨一辈子,也不要你忘了我。
生生不见,岁岁平安,太难了。我不知道听到的是什么音乐,今天亲吻的又是谁,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容易。
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再后来见到简先生,是在一个晚宴上,他看上去瘦了些,本来就白暂偏瘦的脸颊更瘦削了些。怎么,是你新签的艺人捧不火心急的吗,我竟恶毒的有些想笑。
他细长的胳膊和腿在西装下还是一样笔挺,流畅。就算瘦了也有一种恹恹的漂亮。我的鼻子突然一酸,太久没见了,怎么 就瘦了,眼泪将要落下来了,去看他的目光似乎投过来。
我迅速暧昧挽住右手边的男士敬酒,好挡住自己的脸,也私心让简先生看见这一幕,你会不会,至少有些在意。
没想到这一挽,这位大我近十岁的男士在与我接触一个月后,迅速向我求了婚。
那天我带着鸽子蛋大的求婚钻戒在床上翻来覆去。我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然后我打通了刘经纪人的电话,我说,我要结婚了。
他的反应也是我料到的,给我打了几十个电话告诉我我在自毁前程,刘经纪人一向属于比较顺着我的经纪人,再加上我最近越来越无法无天,所以我索性拉黑了他,过几天再放出来。
过了几分钟,手机响了一下,收到一条短信。
“不要结婚。”
手机号码不认识,是刘经纪人吧,还挺执着,换了个手机号。
我觉得这人还挺好笑,回:“别来烦我。
“你不爱他。”
我看着刘经纪人的回信息笑了笑,你又知道我爱谁呢,拉黑了他的新号码,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握着那个钻戒,陷入了久久的思忖。
我半梦半醒的躺了一夜。梦里想着都是简先生。我被一根神经线吊着从地狱拉回天堂,又从天堂被抓回地狱。最后细线崩坏,它断的声音和所有线断的声音一样,只一声,清脆的,没人在意的,然后带来始终的,悠长的耳鸣。
第二天清晨五点,我把钻戒装回了盒子里,打开手机回绝了他的求婚。然后把刘经纪人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气得一夜没睡着,拉出来的一瞬间却收到了他的无数个未接电话。
58个,看来是气的没睡着。
下一秒就有又是刘经纪人的电话打进来。“喂?”
“夏晚,你在哪,能来市二院一趟吗... .. 简亓...情况很不好... .”
那根神经断的声音好响亮啊。
我已经忘了我是怎么去到二院的,车开到半路熄火,我把车抛在马路上,拍别人的车玻璃祈求别人带我一程,然后连滚带爬的跑到医院,脚踝膝盖全是蹭破的淤青,像是极致的情绪下注射了麻药。
我焦灼地呼喊,喊他的名字,又好像磨火窒息一般失声。医院很嘈杂,那些声音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我圮绝在深海里,需要简亓的氧气做我的最后一点救赎。
简先生,请你留步,请你继续做我的苦难吧。
简先生的病房里占了一圈人,我跪倒冲进去被外围的护士拦住:“小姐,你冷静一点,病人不能受到情绪的波动,你冷静一点。简亓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面罩,他脆弱晶莹的手向外垂着,透明的面罩上一阵一阵蒙上白色的水雾,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穿过药气弥漫的房间,穿越人群的谛视,穿越心电仪虚弱的音量,终于,终于。
主治医生俯身然后抬头,说:“病人想和夏晚说话。”
我一把推开束缚着我的手,冲进去跪倒在简先生的病床前握着他的手。
细弱手.上还插着细细的针管,冰冷的液体慢慢地输进他的身体。他乌黑的睫毛虚弱地向下搭着看向我。他太虚弱了,虛弱到我不敢用力地握他的手,甚至怕一眨眼又是无数个日夜里频繁的一个梦。
可是又是那么真实,他的指尖明明是虚弱却尽力地抓着我的。他看着我,露出温柔的笑意,嘴唇欲动却又太吃力了,转而大口呼吸。
呼吸面罩上的白雾遮得更深了。
“医生,医生..."我慌乱地转头想找医生,简先生指尖的力度却又更大了些,我连忙回头又看着他。
简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用尽了仅剩的力气用力地握着我的手,冰冷的指尖抚过用略带热度的手掌压着我的皮肤,想要把最后剩余的一点体温按进我的手里。
他的眼睛是浅浅的褐色,被折磨得变得有些透明,这一瞬却又深了起来。
我想起和简先生在一起他每一次牵我手的时候,坚定和讯是在告诉你,我会一直一直这样保护你。
他的眼角晕着淡粉色若有若无的泪痕,和他嘴唇的颜色一样,呼吸面罩上又重重的被覆上一层简先生呼出的水雾,然后简先生说出了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签,字。”
“滴……”
心电仪,凄怆的,悠长的,随着简先生的手从我手里滑落,宣告简先生的死亡。
“签什么,签什么?你说话啊简亓,你说话啊,简亓,简..你说话啊简.....你看看我啊.... .”我疯了一般在众人的拉扯下不断地扑向简亓,在心理和生理的生疼下昏迷过去。
终于,我被掐断最后一口氧气,然后恒久的坠入海里,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很长很长的耳鸣声。
我睁开眼透过交错的输液管,是明晃晃的灯光印在淡青的天花板上,层层叠叠的影子晃出几个人的脑袋。
“醒了,小晚醒了。
我看到我爸妈,刘经纪人和几个护士。
我又合上了眼,只一秒,这一秒,我想,如果,我睁开眼,不是做梦,简亓就是死了。
我抬起眼,透明的输液管灌着白茫茫的药水往下滴。
“小晚,你感觉还好吗?”
简亓是死了。
我又合上了眼,眼睛干干的也低不下什么泪来。关于简亓,好像是我昏迷几天中做了一个连续剧般的梦,是不是真实的我都记不清了。
病房外突然吵闹起来,快门声争吵声,然后人群中终于挤出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被放了进来,他走到我病床前:“夏小姐你好,我是简先生的律师。'
简亓是真实的。
“你有病吧,我女儿才刚醒呢,你们还嫌害我女儿害的不够吗?”“夏先生,不好意思.. .”
“你在这儿跟我不好意思什么,我女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好了。”我撑着自己坐起来,“爸妈,你们出去吧,我能谈。”刘经纪人看了看我,叹了口气,把我爸妈和护士劝出去之后,又站回到我床前。
一切都变得好陌生,我眼前站着的这个穿西装夹公文包的男人,成了简亓留下的最后一点的痕迹。他的青筋,他的下颌线,他下巴上一颗小痣,都不是他最后留下的痕迹。最后留下的是我床上现在摆着的一沓一沓文件协议。
“简先生生前,买了巨额保险,受益人为夏小姐您,并且根据简
先生的遗嘱,您将继承他的全额财产。”
捏着文件的指尖不断颤抖冒汗,纸张被揉的曲折,被掐下一个深深的螺旋印。
“夏晚.....”刘经纪人有些紧张的搭住我的手。
我抬头看向简亓的律师,示意他继续。
“但是,根据简先生的遗愿,他希望您将这笔财产全部捐于福利机构,并且只有您一个人的名义。”律师抿了抿嘴,把另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考虑到数额过于庞大,法院...需要 您的签字。”
签字。
终于,这两个字卷起所有回忆。一切画面都像注入输液管里飞速向我体内涌入,脑内如跑马灯一般一帧一帧滚动,让人晕眩。我脑袋一沉向后倒去。
你对我说的最后两个字是签字。为什么是签字,为什么不是宝贝,为什么不是爱我,为什么不想我,为什么是签字。你除了经纪人这个身份以外没有一点体温吗,没有一点感情吗。
“医生,医生!”我听到刘经纪人的吼叫声。
然后是简先生的律师,他在被刘经纪人敢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简先生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挽回夏小姐您的名誉啊,好让您在娱乐圈继续....“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我感到大脑的重量超负荷的增长,压动着神经,把它们一根一根地碾碎,然后他越来越沉重,压到我的嗓子眼,压到我的胸腔,天旋地转的好似我躺在天花板上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