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是越来越凉了,早晨起来,帐外萧瑟。
飞飞习惯性的挑开一丝缝隙打量着对面的酒楼,嵇康楼肉眼可见的加强了防卫,如今连不是熟客都不能随意上门了,只因冯永廷那夜从楼中盗取了一本账本。
得手之后冯永廷却说那本账本是假的。
他们俩是一条船上的,这点冯永廷没必要说假,所以他们还是打草惊蛇了。
飞飞简单用水洗了把脸,环翠这时敲门。
“宫主,今日属下从朱家米铺路过,发现店铺里全都换上了白幡,人人裹素,属下又绕到了朱家当铺,发现皆是如此。”
飞飞擦着手,感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吧……”
“这是宫内简报,今晨快马加鞭送过来的,说是色使吐露了些东西。”
“拿来我瞧瞧。”
飞飞细细读下去,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名,眸光略略敛下,环翠咬着唇瓣,宫主这表情怎么不太对呢,按理说撬开了色使的嘴,整个局也就有了突破口了呀。
“谁在宫里主事?”
“……怎么了宫主,可是有什么不妥?”
飞飞嘴边含着笑意,眼中极是冰冷,“真是巧,他说的这份名单与冯永廷带回来的那份假账本对上了,如果不是快活王这边事先相互通过气,那么就是咱们幽灵宫里漏了口子……”
环翠大吃一惊,呐呐道:“不会吧,会不会是那份账本其实是真的?”
飞飞盯着折子眼皮未掀,顿了片刻,波澜不惊否道:“如果冯永廷没有和高鸿碰上头,说不得我真会质疑那本账本的真假,可是一旦我信了这份名单,只怕最后不但暴露了自己,连同冯永廷和高鸿也会一起折在扬州。”
“你让如意速回宫里清查,若真是内鬼,这些日子以来咱们的动作恐怕就像个笑话一样明明白白暴露在快活王眼底了……没有内鬼最好,一旦揪出来,格杀勿论。”
“是。”
“宫主,一道传过来的,还有沈浪的消息,沈浪前日到了宫口,说是要找您,叫宫女拦下了,宫女按吩咐只说‘宫主外出办事’就将人打发了。”
“知道了。”飞飞神色淡淡。
“那属下先行告退。”
环翠说着就要退下,关门之际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宫主,王公子这几日一直差人来下帖,请您和冯公子一同赴宴,您吩咐过这段日子不见他,可黑蛇说,王公子有金不换的最新消息,问您确定不想知道么?”
躲着不见他,也是怕在他那碰上沈浪,纠纠缠缠个没完,转念一想,朱七七死讯已经传出,沈浪这会子想是忙着奔丧去了,哪里有功夫来寻她。
王怜花这厮还真是拿捏了她所思所想,这么着急叫自己过去,怕也是有什么重大发现。
“那就告诉他,明日我会带着他‘姐夫’一同去的!”
……
赴宴这日,秋雨淅淅,王怜花把宴席设在了一艘画舫之上,现今江面封锁,富贵闲人们只能在城内游湖玩赏了。
满目所及,山水相连,野鹜齐飞,蒙蒙烟雨,秋水多愁。
飞飞戴着面纱,小鸟依人地坐在冯永廷身边。
王怜花视线在席面来回逡巡,已经不止一次打量着她身边的男人了,脸色客气中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满。
就这?
看起来也就跟普通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没啥区别嘛,怎么就悄无声息的把自己的“好姐姐”骗到手了?
他越看越碍眼,憋了气,才道:“别光吃菜,咱们举一杯吧。”
冯永廷肃然危坐,闻言默默按下飞飞的杯子,独自举起杯盏,笑得客气,“飞飞如今不便饮酒,还是我来吧,王公子,多谢你的盛情相邀。”
啧,这才多久,居然就能作白飞飞的主了?白飞飞也能让?
王怜花眼睛落在飞飞身上,带着对冯永廷的几分嫌弃,“可是身子不舒服么?”
“倒不是身子不爽,是她怀孕了。”冯永廷恰到好处地演示了一种将为人父的赧然与喜悦。
来前白飞飞特别拜托过,王怜花与她腹中孩子的生父私交颇深,未免横生枝节,请他演一出夫妻和睦,她的肚子必须得让王怜花怀疑不到孩子生父上去。
王怜花瞬间坐直,瞳孔地震,视线不敢置信地往下移,原本没有注意,现在看来,白飞飞的肚子还真是鼓起了一个小弧度。
震惊无以复加。
他的“好姐姐”还真的放下了沈浪,移情别恋,与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成亲了?!
再看这两人之间的相处,越看越有爱,这下什么怀疑也烟消云散了!
此刻顾不得自己高兴不高兴的,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今日可能干了一件大蠢事。
他不光约了白飞飞和萧公子,还约了沈浪!
本来白飞飞给别人当小妾这事儿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的,白飞飞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甘愿给别人做妾?!
而且这些日子老是躲着不见人,说不得又在谋划什么阴谋,何况前些日子她不是还派人来嘱咐自己关于沈浪的事么,心里就更是一万个不信了。
所以在沈浪上门的时候,他就决心找机会把人都凑到一处,把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
但是,他想把事情闹大的前提都是基于白飞飞做妾这件事是假的,而且自己本也有撮合她和沈浪重新在一起的打算!
如今这算怎么回事?!
怎么办,现在派人把沈浪拦在外面还来不来得及?!
“公子,另一位贵客到了。”
飞飞诧异地凝了王怜花一眼,不是说好来谈金不换的事么?怎么还叫了别人,叫了谁?!
王怜花捂着眼根本不敢看她,好了,彻底来不及了!
“怜花兄!”
未见其人先闻齐声。
飞飞身子一抖,立刻明白过来王怜花是在耍她,万分危急之中只来得及给了他一个杀人的眼神。
随即低促的道:“我戴了面纱。”
沈浪应该看不出来……才怪!又不是没被认出来过!
……不过沈浪是个极有分寸的人,现在这个局面就算他认出了自己,也会顾忌着冯永廷明面上的身份不会当场发问让她难堪,说不得还会为了不让她作难而刻意避嫌。
这么想着,心下稍安,只恨不得把王怜花撕个稀烂!
搅屎棍这名头,他还真就不遑多让!
这时,沈浪挑开珠帘进来,先是看到了王怜花与冯永廷两个高大的男子。
因与冯永廷不相识,便先与王怜花寒暄客套。
原先他昨日是要启程返回仁义山庄的,可接到了王怜花的邀请,他们之前已经交恶,现在还是看在飞飞的份上又重新有了接触。
在七七横死身亡与王怜花设宴邀席之间,他本该是坚定不移的选择回汾阳的,可不知怎的,王怜花这般操作,让他莫名将飞飞的下落联系起来。
鬼使神差地就应下了这次的约。
王怜花看着冯永廷一无所知的样子,张了几次口,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这位是‘赏金猎人’沈浪……沈兄,这是、是人送外号‘小寒神’的萧剑僧萧兄,旁边的、旁边的……是他的……”
“哦,这是我的内眷。”
缩在他身边的飞飞猝不及防就被冯永廷推到了明面上来,瞧他天真爽朗的样子,这些日子以来的默契好像突然之间消失了一样。
飞飞莫名有些心虚。
一见到她,向来从容镇定的沈浪当即就失了态,人已经先于意识地上前想要抓住眼前人,却被她反应极快的一句“妾身见过沈大侠”给顿住了脚步。
飞飞垂下眼帘,自嘲自己脸上的面纱果然就是个摆设。
她的眼中迅速浮动起一层水花,抬起眼,一副凄楚乞求的样子觑着沈浪,眼波流转之间,已然将自己心有顾忌不能相认的意思表达给了沈浪。
沈浪心里的钝痛翻江倒海的涌上来,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
先是吃惊的望着她,又转头去看王怜花。
怎会?
怎会变成这样?不过数月未见,飞飞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内眷?!
他不得不以一种凌厉的目光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俊朗的容颜,良好的修养……每一样都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冯永廷被他看得不甚自在,虽不明所以,却还是敏锐觉察出了此刻氛围的古怪。
沈浪闭了闭眼,再一次体会到了久违的酸涩,胸口的闷胀,攥紧的拳头,全都是他无处发泄的妒火。
“沈兄,萧夫人身怀六甲,身子不便,咱们还是不要久站,快些落座吧。”王怜花抬手用力按上沈浪肩膀,示意他即便是难受也请顾着飞飞的处境。
当然,最该死的还是他自己,他检讨!
也不知是他力气大了还是沈浪心境垮了,竟然踉跄后退了几步。
沈浪深深凝视着飞飞,嘴唇微动,半晌,才道:“今日不过游湖偶遇,倒是搅了你们的兴致,沈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让他坐在这里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鹣鲽情深,他做不到!
王怜花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可怜。
沈浪捂着胸口走出画舫,四顾茫然。
忽而想到画舫中飞飞那哀求的神色,忽然福至心灵……
莫不是飞飞别有隐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