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的灰尘里藏着五颗不肯低头的心脏,从被没收的乐器到万人舞台,他们证明:热爱的鼓点,永远比束缚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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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配乐《勇往直前 (TV Veri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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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裹着夏末的余温,卷着梧桐叶掠过明德中学的操场。
朱志鑫抱着半旧的木吉他冲进教学楼时,上课铃正尖锐地刺破午休的喧嚣。
琴身撞到走廊栏杆发出闷响,他慌忙用胳膊肘护住琴颈,抬头就撞进教导主任李建国阴沉沉的视线里。
“高一(3)班朱志鑫。”李主任的金属保温杯在掌心转了半圈,杯底的茶渍圈出深褐色的印记,“这是第三次了。校规第十条,禁止携带乐器进入教学区。”
吉他被没收时,琴弦硌得朱志鑫手心发疼。
他看着那把陪了自己两年的木吉他被塞进教务处的铁皮柜,锁芯转动的声音像根针,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整个下午的数学课,他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发呆,粉笔灰簌簌落下,在他眼里却变成飘散的音符。
放学后,朱志鑫蹲在教务处后窗下。
铁栅栏的阴影把他的脸切成明暗两半,直到暮色漫过窗台,才听见里面传来吉他弦被拨动的声响。
他踮起脚扒着窗沿,看见高二(1)班的张泽禹正抱着他的木吉他,坐在堆满试卷的办公桌上晃悠着腿。
“新来的转校生?”张泽禹突然回头,夕阳顺着他蓬松的发梢滑下来,在吉他上镀了层金边,“上周在篮球场边弹《南方姑娘》的是你吧?”
朱志鑫愣了愣,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记得那个下午,自己躲在看台后面练新学的和弦,有个穿蓝色球衣的男生抱着篮球站在三米外,直到整首歌结束才鼓掌。
“你的滑音处理比原版有意思。”张泽禹抱着吉他跳下来,鞋底蹭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不过这把琴该换弦了,三弦音准差了半个调。”
说话间,他突然把吉他从后窗递出来:“主任去开会了,要趁现在溜走吗?”
两人抱着吉他狂奔过操场时,梧桐叶正簌簌往下掉。张泽禹突然停在器材室后门,从墙缝里摸出把生锈的钥匙:“想不想看个好东西?”
器材室深处藏着间废弃的广播室,积灰的调音台旁立着把墨蓝色电吉他。张泽禹插上电源按下开关,失真效果器发出的电流声惊得两人同时捂住耳朵。
当第一个和弦炸开在狭小的空间里,朱志鑫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为音乐和全世界作对——那种震颤从指尖窜到心脏,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人清醒。
“我爸是音乐老师,”张泽禹拨着琴弦轻笑,“但他说玩摇滚的都是混子。”
朱志鑫摸着电吉他冰凉的琴身:“我妈说考不上重点大学,这辈子就完了。”
窗外传来教导主任的呵斥声,两个少年手忙脚乱地拔掉电源。当张泽禹把木吉他塞进梧桐树洞里时,朱志鑫看见树皮下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总有一天,要让全世界听见。”
发现旧琴房是在国庆假期的第三天。左航抱着篮球抄近路穿过实验楼后的荒地,生锈的铁门被他撞开时,扬起的灰尘里飘着断断续续的电子琴声。
张极蹲在布满蛛网的调音台前,指尖在电子琴的黑白键上跳跃。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他蓝色校服上织出晃动的光斑。琴键旁堆着吃剩的面包袋,谱架上压着张用演算纸画的乐谱,音符旁还写着物理公式。
“喂,这是我们篮球队的秘密基地。”左航把篮球在掌心转了个圈,却在看清乐谱时顿住了。那段旋律像被施了魔法,明明是欢快的调子,尾音却带着股不服输的倔强。
张极没抬头,手指依旧在琴键上飞舞:“音乐教室被锁了,我只是借地方练琴。”他的电子琴是最老式的卡西欧,电源线插在墙角一个松动的插座里,时不时冒出火花。
争执声引来了抱着谱子的苏新皓。他站在门口推了推黑框眼镜,校服袖口沾着机油,视线扫过墙角那套蒙尘的架子鼓时突然亮了:“这鼓还能修。”
那套架子鼓缺了个镲片,军鼓鼓皮裂着缝,踩镲的支架锈得粘在一起。苏新皓蹲下去用手指敲了敲鼓身,转头看向左航:“你有扳手吗?”
左航挑眉:“你会修鼓?”
“我爸是修农机的。”苏新皓从书包里掏出卷砂纸,“原理差不多,都是靠震动发声。”
朱志鑫和张泽禹找到这里时,正撞见左航举着扳手给苏新皓当助手,张极趴在地板上修改乐谱。琴房的玻璃窗裂着缝,风灌进来吹动谱架上的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我们在组建乐队。”左航突然把扳手扔到鼓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就缺个主唱和吉他手。”
张泽禹把电吉他从背包里拽出来:“巧了,我们正缺个鼓手和键盘手。”
那天下午的琴房热闹得像过节。左航用篮球砸着铁皮柜当节拍器,张极把电子琴音量开到最大,苏新皓蹲在鼓前用砂纸打磨生锈的支架,朱志鑫靠在窗边,看着远处操场上飘动的国旗,突然哼起了新写的旋律。
“等等!”张泽禹突然抬手,拨片在琴弦上划出刺耳的噪音,“把刚才那段再来一次。”
朱志鑫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在牛仔裤上敲击节奏。张泽禹立刻抓起吉他跟上,张极的电子琴声像流水般漫过来,苏新皓用铅笔盒敲着谱架,左航的篮球砸在铁皮柜上发出沉闷的鼓点。阳光穿过屋顶的破洞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五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此刻奇异地融合成同一个心跳。
“就叫‘梧桐街’吧。”朱志鑫突然开口,指腹摩挲着树洞里刻过字的地方,“我们的乐队。”
这个名字在少年们的笑声里定了下来。他们开始分工:左航负责架子鼓,苏新皓给他当技术支持;张极和苏新皓轮流弹电子琴,张极擅长旋律,苏新皓更懂和声;张泽禹主弹电吉他,朱志鑫负责木吉他和主唱。
左航把他爸的工具箱偷来那天,琴房里飘着松节油的味道。苏新皓用农机润滑油保养鼓架,张极把电子琴拆开又装回,张泽禹在地板上画舞台设计图,朱志鑫趴在谱架上修改和弦。当第一缕晨光从破洞照进来时,左航突然敲响修好的军鼓,清脆的声音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从今天起,午休和放学,这里就是我们的天下。”左航抹了把脸上的灰,鼻尖沾着机油也没察觉。
乐队的秘密没能藏太久。朱志鑫的母亲在家长会后堵住班主任,手里攥着被同学拍到的照片——五个少年在琴房里排练,朱志鑫举着吉他站在最前面,笑得露出虎牙。
“李老师,我把他送来是考大学的,不是搞这些歪门邪道的。”朱母的声音在办公室走廊回荡,“下个月就要月考了,他要是敢再碰吉他,我就把琴烧了!”
朱志鑫躲在楼梯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昨晚熬夜写的歌词还压在枕头下,那句“妈妈,我想唱自己的歌”被划了又改,墨迹晕开像朵哭花的云。
那天晚上,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草稿纸上的音符被眼泪打湿,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旋律。朱志鑫推开窗户,看见张泽禹正抱着电吉他坐在楼下的梧桐树上,月光顺着琴弦流淌下来,在地面汇成银色的河。
“我爸说再弹吉他就断我零花钱。”张泽禹的声音透过纱窗飘进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但我攒了三个月买的效果器,不能白瞎。”他脚下的树杈咯吱作响,怀里的电吉他却抱得很紧。
朱志鑫突然翻窗跳下去,落在草地上的闷响惊得张泽禹差点摔下来。“琴呢?”他问。
“藏琴房天花板上了。”张泽禹晃了晃手里的拨片,那是用易拉罐拉环做的,“苏新皓在修鼓,左航把他爸的工具箱都偷来了,说是要给鼓架刷防锈漆。”
琴房的灯光亮到凌晨。左航和苏新皓蹲在鼓前,用砂纸打磨生锈的鼓架,金属碎屑在台灯下闪着光。张极把电子琴拆开,用橡皮擦清理接触不良的按键,张泽禹在地板上画新的舞台设计图,朱志鑫趴在谱架上修改和弦。
“我写了段新旋律。”朱志鑫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他哼起那段旋律时,左航下意识地用鼓槌敲了敲军鼓,张极的手指立刻在琴键上找到了对应的音符,张泽禹抓起吉他跟上,苏新皓用铅笔盒敲着节拍。
当第一缕晨光从破洞照进来时,左航突然敲响修好的军鼓,清脆的声音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朱志鑫看着伙伴们眼里的光,突然觉得那些责骂和压力,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乐队的排练渐渐有了模样,琴房的门却总在锁孔里插着根牙签。第一次发现时,张极的电子琴电源被人拔了,谱架上的乐谱被撕得粉碎。
“是高三的那帮人干的。”左航捏着那根牙签,指节泛白,“他们组了个乐队叫‘烈火’,去年拿了市中学生音乐节金奖,听说我们要报名,特意来警告。”
张泽禹把撕碎的乐谱拼凑起来:“一群怂包,不敢光明正大比,只会搞小动作。”他的吉他弦被人换成了细铁丝,指板上还刻着“滚出去”三个字。
苏新皓默默拿出备用琴弦:“别理他们,我们抓紧排练。”但他转身去接电源时,谁都没看见他握紧的拳头——那套刚修好的踩镲,又被人掰断了支架。
真正的冲突爆发在食堂。朱志鑫端着餐盘经过高三区域时,被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撞翻了碗。番茄炒蛋扣在他的白衬衫上,黄毛男生抱着胳膊冷笑:“哟,这不是想抢我们冠军的小屁孩吗?”
“道歉。”朱志鑫攥紧了拳头,衬衫上的油渍还在往下滴。
黄毛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抢他口袋里露出的拨片:“就凭你们?拿着破铜烂铁也敢叫乐队?”
拳头挥出去的瞬间,左航突然从旁边扑过来,把朱志鑫拽到身后。“有事冲我来。”他活动着手腕,指节咔咔作响,“上次是谁说我们篮球队打不过你们的?”
食堂顿时乱成一团。左航打架是出了名的不要命,抱着黄毛的腰就往餐桌上撞,朱志鑫想去拉架,却被另一个男生推倒在地。他看见张泽禹抓起板凳就要冲过来,苏新皓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张极则悄悄摸出手机录像。
教导主任赶到时,左航的额角正流着血,黄毛的校服被撕开个大口子。“都给我去教务处!”李主任气得发抖,指着左航,“你,记大过处分!”
左航擦掉脸上的血:“是他们先挑衅的。”
“那你们就可以打架?”李主任的保温杯重重砸在桌上,“我看你们这个乐队也别搞了,散了算了!”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灭了所有声音。朱志鑫看着左航被老师拽走的背影,突然开口:“我们没做错。”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室安静下来,“他们撕我们的乐谱,毁我们的乐器,凭什么只处分我们?”
张泽禹跟着说:“音乐节报名表我们已经交了,就算被记过,我们也要参加。”
苏新皓推了推眼镜:“我们可以写保证书,保证不影响学习,只在周末排练。”
张极举起手机:“我有他们挑衅的录像。”
李主任愣住了,看着眼前四个倔强的少年,突然叹了口气。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组过乐队,那把被父亲砸烂的吉他,至今还躺在老家的阁楼上。
“下不为例。”他最终说,“但要是月考成绩下降,乐队立刻解散。”
走出办公室时,左航的额角还在流血,却笑得露出白牙:“值了。”朱志鑫突然抱住他,张泽禹拍拍他的背,苏新皓递来创可贴,张极把手机里的录像设成了加密文件。
夕阳穿过走廊的窗户,把五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朱志鑫突然哼起新写的旋律,那是首关于勇气的歌,歌词里写着:“伤口会结疤,但梦想不会。”
校庆晚会的演出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学生会主席林溪在检查场地时,被琴房里飘出的旋律吸引。她隔着铁门听完了整首《破茧》,生锈的铁栏杆挡不住那些跃动的音符,像要从门缝里钻出来,挠得人心头发痒。
“你们愿意在校庆上表演吗?”林溪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但有两个条件:必须用学校的乐器,而且不能用电声设备。”
这个要求让排练陷入僵局。学校的木吉他弦快断了,电子琴是九十年代的老式琴,连架子鼓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左航对着那套破鼓发愁时,朱志鑫突然跑进美术教室,扛回几个颜料桶。
“试试这个。”他把桶倒扣在地上,左航用鼓槌敲了敲,不同的桶身发出高低错落的声响,像天然的鼓组。
苏新皓把两个电子琴拆开重组,把能用的零件拼凑起来,张极用硬纸板做了简易扩音器,张泽禹抱着木吉他反复调试,朱志鑫在谱子上画下新的和弦走向。他们把《破茧》改成了不插电版本,去掉了华丽的电音,却多了份少年人的执拗。
演出前一小时,后台突然炸开了锅。张泽禹的母亲闯进来,抢过他怀里的吉他就往地上摔。琴颈断裂的声音让整个走廊安静下来,张母指着他的鼻子骂:“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就用这个报答我?今天你要是敢上台,就别认我这个妈!”
张泽禹的眼眶通红,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哭。朱志鑫突然捡起地上的琴身:“没琴我们也能演。”他把断颈的吉他塞给张泽禹,“你用它打节奏,我来弹。”
聚光灯亮起时,台下传来哄笑声。五个少年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上,没有电吉他,没有架子鼓,只有两把缺弦的木吉他,用颜料桶改造的鼓,和临时拼凑的电子琴。朱志鑫深吸一口气,率先唱起了《破茧》的前奏。
左航敲击颜料桶的声音意外地整齐,张极和苏新皓的电子琴声像星光般洒满礼堂,张泽禹抱着断颈的吉他拍打琴身当鼓点,朱志鑫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
“蝉蜕要经历多少黑暗,才能拥抱夏天……”
唱到副歌时,台下突然有人亮起手机闪光灯。朱志鑫看见第一排的林溪正跟着节奏点头,后排的同学举起了写着“加油”的课本。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张泽禹突然把断吉他扔向空中,在全场的惊呼声里,五个少年紧紧抱在了一起。
后台通道里,张母看着儿子被同学簇拥着,突然抹了抹眼角。她想起张泽禹小时候,拿着玩具吉他追着邻居家的猫弹唱,那时的笑声比现在响亮多了。
市中学生音乐节的初赛在周末举行。“梧桐街”到达赛场时,“烈火”乐队正在调试设备,锃亮的架子鼓和崭新的电子琴,和他们怀里用胶带缠着的乐器形成鲜明对比。
“哟,这不是用颜料桶打鼓的乐队吗?”黄毛抱着胳膊冷笑,“怎么,今天没带你们的破桶来?”
左航把鼓槌转得飞快:“总比某些人靠家长走后门强。”他听说“烈火”的鼓手父亲是音乐节赞助商,早就内定了决赛名额。
比赛轮到“梧桐街”时,音响突然出了问题。朱志鑫的麦克风没声音,张极的电子琴接不上电源,左航的鼓麦全被调成了静音。台下传来窃笑声,黄毛在后台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别慌。”朱志鑫突然摘下麦克风,清了清嗓子,“我们不用音响。”他示意左航轻点打鼓,自己走到舞台边缘,对着台下的观众唱起了《破茧》。
这一次,没有乐器伴奏,只有五个少年的清唱。朱志鑫的声音清亮,张泽禹的和声温柔,左航的rap带着股冲劲,张极和苏新皓的合声像清泉般流淌。
起初台下有些骚动,但渐渐地,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五个少年的歌声在赛场里回荡。那些被精心编排的旋律、被反复打磨的歌词,此刻剥离了所有乐器的修饰,反而显露出最本真的力量——那是对音乐最纯粹的热爱,是少年人不顾一切的执拗。
唱到副歌时,前排突然有个小女孩跟着哼唱起来,她的妈妈举起手机录像,周围的人也纷纷效仿。朱志鑫看着台下亮起的点点微光,突然觉得有没有音响根本不重要。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响起了比任何时候都响亮的掌声。
评委席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突然站起来鼓掌:“音乐的本质是传递情感,你们做到了。”
“烈火”的脸色很难看,黄毛想冲上来理论,被他的队友拉住了。后台通道里,“梧桐街”的五个少年紧紧抱在一起,汗水混着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肩膀。
“我们晋级了!”张泽禹激动地大喊,声音都在发抖。
朱志鑫笑着点头,眼眶却红了。他想起那些在琴房里的日夜,那些被没收的乐器,那些不被理解的目光,此刻都化作了舞台上的光芒。
音乐节复赛的日子越来越近,学校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朱志鑫的母亲给他请了全科家教,每天放学后把他接回家刷题,周末还要去上补习班。朱志鑫只能在深夜偷偷溜进琴房,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写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张泽禹看着朱志鑫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说,“要不我们暂时停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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