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公主新婚当晚就离开了天启城,边境穆如大军盘旋不去,打着寻找天下三宝的名义谁知会不会突然来个奇袭。近日九州到处盛传牧云珠并未随着未平皇帝丢失,而是在他消失在占星台上的那晚留给了兄长的儿子,寄托着牧云寒遗志,朝中众臣明君盛世期待的太子牧云涣。
所有人都在观望,如果是真的,那么,为了他的皇后苏语凝,穆如寒江和牧云涣必将会兵戎相见或者坐下来谈判,然而明帝诛杀了穆如氏族,背弃了三百年前两姓的盟约,前者的可能远远大于后者。
人们不知道当年皇极经天派观测星命,预言的所谓的天下大乱,九州生灵涂炭是否会随着牧云笙的弃位而已经过去,但这数十年的战火纷争已经让各方伤筋动骨,民生凋敝,不管是哪一个皇帝,哪一位主君,都避免不了遭受到上天对欲望的惩罚。
坤宏三年春,新帝牧云涣的第一个孩子降生在一个阳光和煦,万物复苏的日子里,虽然只是一个公主,取名持盈,意执持盈满,但对于年轻的帝王来说意义非凡,他成为了一位父亲,而且是他最喜欢的戚夫人给他带来的新王朝的第一个子嗣,为了彰显对戚璃的感谢,新帝把她的位份逾矩的一次性提升到皇贵妃,位同副后,身边随侍的人一荣俱荣,形式做派不免骄纵起来,这让以国丈孤松慎谨为首的皇后派和不满牧云德的臣子们很是不满。
墨羽辰有一段日子没来明德侯府了,这天春日明媚,桃李灼灼,他来时给牧云德带来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以消解上次不愉快造成二人嫌隙。
朱萼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到这位神秘的秘术师,早在多年前皇极经天派倒台后,笃信星命的牧云皇朝失去了能观测天意与神交谈的使者,牧云德借机联合收买的朝臣,向明帝推荐了墨羽辰作为新的观星大天师。对朱萼来说,这类人物太过玄幻莫测,与鬼神交谈,总是透着让她不舒服的邪气,一般也就敬而远之。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你可满意?”
“死了么,这么安静?”
朱萼被叫来,在门外听到二人对话,有些奇怪,报告后被叫进屋内,看到牧云德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惊讶不已。
牧云德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把孩子转给她抱着。
这是个男孩,还很小,应该刚出生没多久,眼睛闭得紧紧的,但是头发很黑,茂密,像端宁刚出生时那样,很健康呢。朱萼抱着他,心里喜欢得不得了,一脸兴奋,“这是侯爷的孩子吧,叫什么名字?”
“用了点方法暂时睡着了。”墨羽辰笑笑,颇有些自豪。
牧云德看着朱萼脸上的欣喜,母爱洋溢,觉得有些刺眼,靠过去低头摸了一下那婴儿娇嫩的肌肤,多么脆弱的小东西,一掐就会死了,冷笑“抱好了,这可是东端的未来的帝王呢。”
朱萼闻言抖了一下,乌黑的瞳孔放大了一下,心里的震惊难以名状,答了是之后紧紧抿唇不敢多问。
她入府时间不久,接二连三的听到这些权贵皇室的惊天秘密,心里害怕的紧,毕竟虽然她是卖身给了九州客栈,尽管侯爷让她做了许多重要的事情,但与侯爷并不是交心的主仆,更不是什么枕边人,他要做什么朱萼完全难以预料,也不可谈论,更多的时候像是那个逝者的替身,做一个听话的倾听者。
可朱萼只想和端宁好好活着,她不想参与进这些权力的游戏与算计里,她知道的东西越多危险就越大,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什么时候你身边的人也这么有意思了?”
“亚父这话是何意?”
墨羽辰饶有兴致的看着朱萼,花白的须发下一双深陷的眼睛透出猫头鹰一样随时捕食警觉的精光,王蟒法杖跨过桌子在朱萼的头顶上方虚空一点。
“一个简单的秘术,让我来看看你原来的样子。”
牧云德看着墨羽辰莫名的举动,对朱萼的身份突然后知后觉的怀疑起来,剑眉凛冽,目光沉重的审视紧张起来的侍女,浑身突然开始冒出黑暗的杀意气息。
朱萼这回真是摸不着头脑了,但她不敢说什么,低着头抱着在梦里不安乱动的孩子,轻轻拍着。那冒着黑色邪气的法杖在她的脸前方吐出一片白茫茫的雾,那飞速盘旋转动的奇异浓雾让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像被吸入暴风漩涡一样整张脸都快被扭曲撕扯,痛苦不已,刺痛的双目只能紧紧闭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死死闭着不给凋落一滴下来。
侯爷说,他不喜欢女人哭。
她的大脑里翻江倒海,跟一锅热开水一样咕嘟咕嘟的冒泡,从心底里最深处的某个地方许多闪光的碎片飞驰了出来。
“原来是你。”在白雾快凝成一张人脸的时候墨羽辰法杖一收,白雾从朱萼的眉心钻了进去,朱萼虚脱得晃了两下,脸上却透出丰盈的血色来娇艳欲滴,皮肤瞬间年轻了好多,她感觉到什么东西在体内暖暖的四处游荡,像沐浴过后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整个人溢出一种特别的风韵。
牧云德看完整个变化,但朱萼还是那个朱萼,红衣皓首,墨发如瀑,顶多是回到十年前年轻的状态,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带着询问的眼光看向墨羽辰。
“这也是算个惊喜,世子,很快你就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秦玉丰近日总觉得有些莫名的悲凉,或许是年岁上来看许多事物有了不同的感受,他已年近五十,手里带出来越来越多的好的学徒,九州客栈越来越壮大,作为一个生下来嘴里没有族徽的男人,他的事业可谓如日中天,令人艳羡。
最近他喜欢带着朱萼的儿子虞端宁,这孩子生来白净斯文,自小在浩瀚海边出生,也许是受了大海的影响,沉作冷静话不多,做事踏实。
“你的梦想只是买个宅子给你娘就可以了?”以他看人这么多年的经历,不会看错人,这个孩子有野心。
“师傅,我只和你一个人说。”十岁的贫寒少年站的笔直,在周遭嘈杂的噪音里清晰有力的第一次讲诉自己的梦想。
“我要比师傅更成功,我要拿到族徽,让我虞氏成为大端朝第一个有族徽的商业世家,上可富国交君王诸侯,下可九州行走无疆。”
秦玉丰笑了笑,伸手想摸摸他的头,顿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努力吧,要吃很多苦,先活下去。”
他负手转身慢慢走着去检视打奴营房,端宁在他身后跟着。
“多好的客栈,我的。”一生的心血和骄傲,却被那个没落成官妓过的贵族女子说,像他这样没有族徽的男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走过端宁刚刚拷打过打奴的镣铐下,拍了拍带血的铁锁,玄铁锁链撞在一起闷闷的响了两声。
“我可能还没有你活得明白,我不知道我这辈子干了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不知道下一个铐在这里的是谁,也许就是我自己。”
“师傅……”端宁看着今日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的秦掌柜,或许是他还年少,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迷茫。
秦玉丰没回他,自顾自的往下牢笼深处走了。
隔天,笼斗场的高台上,朱萼抱着孩子坐在牧云德身边,牧云德让秦玉丰安排了一场角斗让她给孩子看看。
孩子虽然尚在襁褓里不经世事,两只明亮的黑色小珠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观察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但时不时还是被楼下的嘶喊惨叫吓到,哇哇大哭,哭得朱萼心烦意乱,心疼的哄着他,很是不悦。
便是她自己,都不敢去看,光是呆在这个阴气森森满身血污的肮脏地方都觉得十分不适,皱眉看向牧云德“世子……”
“你叫我什么?”
“侯爷,为什么要这样,他还是个婴儿。”虎毒还不食子呢。
“心疼了?”不知为什么,今天牧云德安静得可怕,整个人像地狱深渊的魔头一样,让人不敢接近。
“牧云家的孩子,一出生就该看到最残酷的现实,不然,凭什么生来就带着天下的族徽。”
楼下的两个壮硕的打奴撕扯在一起肉搏,浑身挂彩,鲜血淋漓,吼声喊得震天响,让只有几个人的场子显得更加空旷可怕。
“秦玉丰,你这是让我看小孩子过家家?”牧云德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冷冷响起,让人心头一紧,气氛窒息起来。“加!”
秦玉丰看了被吓哭的孩子熟悉的眉眼一眼,似乎是觉悟到了什么,沉重的抬脚上前,往楼下扔了一把长刀,对楼下头破血流,痛的趴下的两人说:“明德侯加赏,今晚胜者得自由。”
两个打奴互相看了一眼,灰色绝望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光来。
“得脱贱籍。”
“得十万金铢,得天启城东城大宅一户!”
“输者,死!”
两个打奴的目光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如饿虎扑食一般往那把刀扑了上去。朱萼心口一跳,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牧云德侧头对秦玉丰,“你满意吗?”
秦玉丰弯着腰,侧身回答他的话。“要看对什么。”
牧云德转回头,叹了一口气。“亲手把一个九州客栈变成这样,流转着天启城善的恶的秘密,见得见不得人的生意,也是对九州举重若轻的人物,得意之时,失意之时流连忘返的地方。”
秦玉丰和朱萼莫名奇怪的看着牧云德略有叹惜,不变喜怒的说着这些话,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你可还满意吗?”
秦玉丰犹豫,有些迟疑的回答:“一生的气力,只想做好一件事。做好了,应该。”
“你做的确实不错啊。”咬牙讽刺吐出这句话,今日腹黑起来的德侯爷让两人都害怕了起来,连孩子好像都感受到了威胁不敢再哭。
“侯爷,私自给戚璃报信,秦玉丰知错了。”
“你想做个好人没错,只是差点连累了我,你想想,倘若有一个人,你以为他是忠心的,他却没有那么忠心,你该怎么对他?”
秦玉丰脸色有些苍白,嘴巴抿了一下,“罚。”
“我罚你,你认么?”牧云德失望的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觉得无比可笑,为了一个痴人说梦的女人,就这么变了,人真是贱。
“认。”
“下去,一炷香的时间,撑过了你就还是九州客栈的掌柜,你也可以选择不去。”
秦玉丰和朱萼看了看台下,在他们说话间,已经分出了胜负,胜者正浑身鲜血充满戾气,挑衅的看向台上。
朱萼不忍的看向秦掌柜,他精明富态的脸此刻表情复杂,没有思考多久,有些摇晃的准备往下走。“我去。”
她以为牧云德只是试探他的忠心,会出言制止,可是一直到秦掌柜开了笼门进到场内,被打奴凶险的攻击,好几次几乎被砍杀,他就一直静静的在那看着。
本来她以为自己有一些了解他了,可是此刻他陌生得可怕。
感觉到注视的目光,牧云德回过头看她,牵起她不安的手,“我收留了南枯月漓,她却背叛了我爬上我父王的床,我培养秦玉丰他却为了一个女人坏了我的计划,你呢,会不会哪一天也因为你的儿子要杀我,你会对我忠诚吗?”
朱萼祈求的看着他冰冷如霜的眼,“侯爷,放了秦掌柜吧。”
但牧云德没有回答她,而是生硬的放开了她的手。
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尖锐烦人。牧云德咬牙目视,一只手伸到了孩子娇嫩的脖子上,只要轻轻一掐,不仅戚璃会败,新王朝的第一个皇子也会因为他母亲的徒劳挣扎,自作聪明而买单。
孩子被掐的渐渐有些难受起来,涨红的小脸有发紫的转向,艰难的喘气,让朱萼控制不住眼泪掉下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狰狞得像魔鬼一样的脸,心里的悲伤和绝望随着一股无名的火气冲上来,抬手就甩给他响亮的一巴掌!
“牧云德,你不是人,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吗!”
“谁说他是我儿子?!”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让牧云德扇得有点蒙。脸上火辣辣的疼,立刻肿了起来,怒不可遏杀意顿生的他抬头就想打死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婢,扬起的手却突然打不下去。
“兰钰儿……”
朱萼在这惊疑的一声中,心里那股徘徊已久的力量终于冲破了幻术封印的枷锁,所有的记忆汹涌而来,十年前和这十年的记忆在瞬间重叠交合,她愣愣的看着手还在空中的牧云德,这一眼,心里千山万水飞逝而过,开口,却是如此苦涩。
“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