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晴以为魏婴会生很久的气,但他却并没有。
回去的一路上她用尽力气想了许多自己从不擅长的讨好话,可一句都没能用上。
魏婴睡不惯床,总是喜欢懒散的堆在窗前的塌上,眼下也是这样的好好呆着,整个人都没动,听了她的声响才问道,
“有没有哪儿坏了?”
尔晴赶忙走过去,跪坐在一边虔诚的伸出手,
“魏婴,帮帮忙,刮坏了。”
眼见魏婴拿出竹笛,端坐了几分,吹起了曲子,没一会的功夫,一双秀气的手又恢复了初始的样子。
尔晴笑着看了又看,却听魏婴说着,
“你知道吗,刚刚为了修复这一点点坏处,就用了二十几条残魂,”
尔晴今日不敢吐槽魏婴的抠唆,点着头为难的笑,
“二十几条残魂意味着什么你清楚吗?”
尔晴盘算着大概要收上五天不止,自己五天不睡觉无所谓,魏婴少睡一夜,脸色就会蜡黄的,于是点点头,
“嗯,还挺困难的。”
说完了尔晴就察觉到了魏婴的不乐意,
“你真是什么都不明白。”
尔晴自觉今日已经足够听话,连半个字都没敢吐槽,此刻皱着眉强忍着暴脾气,
“我又怎么了?”
“那是二十几条人命,若是活着站在这,怕是要把整间屋子站满的人命,敬畏对你来说就那么困难吗?”
尔晴终于彻底恼怒了,实在是再也不想忍了,
“他们又不是我杀的,死的也是千奇百怪,我们只是收一段最后的残魂为己用罢了,我要敬畏什么?这到底有什么关系?!”
看来尔晴的暴脾气还是有用的,魏婴没有再发火,而是默默又坐了回去,尔晴气的无语,便再不隐藏,径直坐去自己绣花的暖炕,继续缝缝补补,只是偷偷瞟着魏婴的动向,他却是再也没了动静,尔晴故意把剪刀针线弄得乒乓作响,魏婴也是不理,过了好半天,她只能大声念叨,
“哎呀,又做好了一双鞋,这个云瑞纹理绣的最畅快漂亮,哼!”
魏婴一定会生气的,因为这是傅恒的鞋码,比他的要大一些,魏婴果然转过身来了,尔晴开心自己虽是个不成事的鬼,但到底有双顶事的眼睛,可比看不到旁人情绪变化的魏婴强多了,正开心着呢,那人却也突然笑了,面向着她说道,
“尔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
尔晴听了一整夜的故事,那个故事里有四大家族,有蓝家求学,有江家灭门,有温家覆灭,也有金家做大,直到故事的最后,江家老二跳下了不夜天,尔晴终于忍不得了,她捂着嘴巴难过,魏婴知道她哭不了,笑话她竟然这么难过这个故事,
“干嘛呀,呜呜呜的,弄得还挺像回事似的。”
尔晴听了这话停止了悲痛,骂人道,
“不然你讲给我听干嘛?是为了让我高兴的?我呜呜呜的难受还不是给你捧场!”
魏婴就知道,这人没心的,转身躺下侧卧,心里描摹着此刻的窗外天上,应该还会挂着淡淡的月牙的轮廓,真想寻一杯天子笑啊。
他虽流下一滴泪,很快却消失不见,声音瓮瓮的,
“以后不给你讲故事了,你赶紧给我收魂去吧!”
这一切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长了眼睛的尔晴,她放下了手头气人的事物,也躺了下去,很久很久才轻声道,
“我累了,今天不想去,就不去了!”
“我这赔本的买卖哟!”魏婴在那似乎很小声的愤恨着,
尔晴看着他的背影笑,起了兴致,躺向魏婴的方向问,
“魏婴,这故事有点问题,”
魏婴故意缩着不搭理她,
“你说那个兰二烦江二话多就用禁言术对付他,那后来江二入了魔道吹笛子招魂,兰二劝不住,怎么就不用禁言术了呢?”
魏婴身影一怔,似乎没想到还能这样?半天才默默来了句,
“你有毒吧你。”然后还是回怼,“这只是个故事,是设定,你懂不懂?”
尔晴笑了,把手枕在头下,一副神气不已的模样念叨,
“魏婴,你的故事我听懂了,不就是要教人一心向善嘛,我听懂了!”
“你果然什么都不明白!”魏婴低声叹气,
“我明白了啊,”尔晴没心没肺笑哈哈的答,
魏婴赌气的坐起来吼,
“那你说说你明白什么了?”
“做个维护人间正义的好人,都恐怕会把事情搞得如此乱七八糟,那做坏人,岂不是更没有指望?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魏婴叹口气难受,虽然他也说不出来哪儿难受,听着尔晴继续在那迷惑发言,“可是魏婴,江二最后还是做了这个世上公认的坏人啊,”
“公认有什么了不起!”魏婴激动的喊着,“只要,只要,”
“只要兰二知道他不是,不就行了?”尔晴轻声说着,看着魏婴情绪的变化,继续道,“总有一天,江晚吟也会知道的。”
魏婴呆了半响后突然笑了,那种很得意,很雀跃,又很欠扁的仰头笑着,
“那是自然!我这故事没讲完呢,最后一定是个大圆满的结局!主人公是有主角光环的,自然会经历波折,方得善终的!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尔晴突然明白了,真正的明白了魏婴的意思。
“遣邸以来,弘昼就对继后有心,他们之间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了,真的不是我做的。”
魏婴沉默着点了点头,尔晴继续笑着说道,
“我不是想为自己辩护,我知道我做了很多事,伤害了很多人,我说事情的源头加注在我身上,让我产生愤怒的原因,不是要证明错误都是别人开始的,我做错了就是错了,我生性谨慎,说好听点是稳妥,不好听点就是多疑,有些事情,我只是当时没觉得,后果会那么严重罢了。”尔晴有些难为情的笑了,“如果我知道后来傅恒会那么讨厌我,而这份讨厌又让我变得那么讨厌我自己,最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我想我不会处心积虑嫁给他的,我虽是个恶人,可若有如果,和那些好人一样,我也希望,所有的折磨人心神的纠缠,从没发生过。”
魏婴轻轻说道,
“但结果怎么会如谁的心思,来凭空打扮呢,往往都是每个人都没想到的样子罢了。”
“可我知道你说的对。”
“什么?”
“无论是什么样的境遇,都要坚持自己相信的,最真实的那个正义,”尔晴轻轻笑了,“不因情绪而改变心性,就像江二那样。”
魏婴突然嗤笑了一下,骂道,
“说了你没听明白吧!这个故事里江二后来变成坏人了!听懂了没?刚刚那些美好的想象,都只是想象,我”
尔晴起了身,拿起锁魂罐,打断了魏婴的话,
“你既然也相信故事的最后一定是个好结局,又知道哪怕重来一遍江二也还是会那样做,何苦随着世人的评价,说他一定是个坏人呢,喂,你看看我,坏人是我这个样子的,不是他那个样子的,好吗?”
“可他就是把事情搞砸了啊。”魏婴轻轻的笑了,带着无奈又绝望,“我很矛盾啊,”魏婴笑着问尔晴,“这故事编不圆了,烂尾算了怎么样?”
“江厌离,江晚吟,”尔晴顿了顿,笑道,“都这么好听,怎么就江二这名字这么草率啊?”
“设定的问题。”魏婴低声念叨,
“就叫江不悔吧!”尔晴推开门建议道,
江不悔。
不必后悔,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事情,真正爱你的人,都会懂得。
世事难料是世事的错,你不用再犹豫和怀疑,更不用绝望到生生世世的轮回里。
不是无所羡慕,无处羡慕,而应该是,无所羁绊,有所艳羡。
人生还长,魏无羡,你明白吗?
“去哪儿啊,我陪你啊!”
魏无羡拥有太多陪伴恶人的经验,他从门里喊着尔晴,
尔晴笑了,摇摇头对着门里大声宣告道,
“一整夜也不好好睡,今日晨跑免了!我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