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晴飘荡着听全了满府人的低语，了解了那位惯是弱小妥帖，慈眉善目的侧福晋，想是突然发了狂，此刻被关在柴房，母家已经得了信跑来谢罪了，只是傅恒连见都不见，就都给拦在了门房外，此刻的富察府，深井一般的沉寂，她飘去停灵的屋子，拥着福康安那冰冷弱小的身体，坐在棺木里对着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没有反应，大呼小叫的声音很快就没了，尔晴等了许久，才等到一句甚至似乎带着让人恼怒的欣喜的音调，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她淡淡的笑了，似乎很是顽皮的样子，抱着怀中的孩子贴近了自己的脸，
“你这么高兴啊，那你今天就一并杀了我吧，一切就都清净了。”
“别胡说八道！松手！”傅恒想要把她从棺木里拉出来，可她根本不让他碰，这时候傅恒才看到她另一手上的匕首，此刻寒光闪闪发亮，傅恒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定住了再没上前，“别激动，别乱来！”
尔晴其实早已经没有感觉了，可她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自打听说孩子是落水没得，现在抱着也觉得湿漉漉的，她只是用匕首吓傅恒罢了，此刻似乎带着所言非虚的得逞般的笑容嘲讽傅恒道，
“你终于见识到了吧？这就是女人，”
“放下你手里的匕首！”
尔晴似乎听不懂傅恒的话，只是执着的问着，
“为什么要考验人呢？人家辛辛苦苦苦带着孩子，转头就要变成不是自己的了，傅恒你又对她不好，又要娶新的妻子，这样一来她会一无所有的啊，当然很生气啊，当然要恨啊。。。”
眼看着她说着说着渐渐松落了手中的匕首，傅恒捏着刀尖顾不得刷拉一下刺破了手指的疼痛，任由指尖的血一滴滴落着，而且赶紧把匕首径直扔去了一边，大声骂她道，
“既然医好了，也瞒了这么许久了，再等等不好么，这让皇上知道了，不依不饶怎么办？”
尔晴望着傅恒，嫌弃他不知道在那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突然大声问道，
“只要是跟着你的女人，全会变成疯子，你有没有想过到底为什么啊？”
傅恒不是不明白尔晴从刚刚开始质问他的内容，他只是不想面对而已，此刻望着放下福康安的尸身，独个儿慢吞吞从另一侧爬出来的尔晴，一步步往外走着，终于忍不住道，
“你听我说，别这样出去！很危险的！现在很乱，监视魏府的人我已经处理掉了，现在没人会顾得上你，你，你要不然就待在这，我”
尔晴打断了傅恒的话，
“你怎么处理的？为什么会很乱？发生了什么？”
飘来荡去的尔晴突然意识到这么混乱之中，确实没人来抓她，这不是皇上的一贯作风，那必然是发生了更大的事情，让他暂时忘记了这茬罢了，
“延禧宫，小产了。”
尔晴呆呆的回头，“哦”了一声，才迟钝的问，“魏婴呢？”
她的担心和她的预感没有出错，那些送进延禧宫的补品，真的有问题。
尔晴很生气，气自己没能更严厉的教育魏婴，虽然劝服他治好了眼睛，却没能让他练就一副好武功。
傅恒眼看着那人不知死活的不听劝，对着她的背影大声问道，
“若是被皇上知道你早就好过来了，魏婴更要罪加一等的！”
尔晴回头对着傅恒笑，
“可魏婴不会害人的，你知道吗？”
皇上很珍惜延禧宫的这一胎，从里到外全无披露的小心谨慎，若说一定有关照不够仔细的地方，可能也就魏婴这个嫡亲哥哥亲自开的药方这一处，傅恒见着尔晴虽面色惨白却人还完好，就知道魏婴或许对皇家只是虚与委蛇，对自己的妹妹也生了恨，自从亲耳听着晴天在他跟前认罪害了福康安，他真的已经不敢相信人心，
“凡事无绝对，他为了你，若是真的做了呢？”
尔晴摇摇头，“不会的，”这段时日以来魏婴是如何试药配药的，她虽装死可也都一一看在眼里，魏婴似乎对舅舅这个职位很有使命感，尔晴坚定道，“他一定不会的，他永远都不会的。”
傅恒突然莫名的很不是滋味，她从前总是说爱他，可她从不懂他，如今她对魏婴一个爱字都不说，却最是懂那人，他实在想知道原因，可又急切的想表达态度，
“没保护好安儿，我也很难过，你能相信吗？”
尔晴摇摇头，
“你应该恨的，傅恒，爱与恨从来就不冲突，世上最伤人的，其实是毫不在乎。”
“我”
傅恒没能说完，他知道他其实并不是毫不在乎，于千百人之中他最是无奈的时候，也不至于完全瞎了去乱选，令妃问他为什么选了面前这人，他曾用那长春宫香堵了回去这个问题，实则，他只是太早就知道了尔晴的心意，他曾劝她去另寻心上人，他又在紧要的关头拉她来帮助自己遂愿，他曾经就是太过相信，自己不必付出什么，就能从她那里得到百分百该有的东西。
可这些该有的东西，他从没深究过自己到底在不在乎，若是在乎，又在乎了多少。
所以他答不出，答不完。
尔晴也从不期待从傅恒这得到什么满意的答案，只是推开门，望着门口院中皆是沉默却也瞠目结舌望着她的下人，用从前的语调，轻轻吩咐这些从前最是熟悉的下人道，
“给小少爷添个绒球，他最爱玩了。”
“是。”大家竟然都应了她，
尔晴望着便犹豫了好一会，其实富察府的下人还是挺好的，几乎个个都很听她的话，她实在不想吓到他们，于是还是走回去合上门，对着傅恒轻轻道，
“我刚刚，”说着还比划着，“用那把匕首把人给杀了，就在柴房，”一边说一边笑道，“我前几日还去了纳兰府，穿了刷白的袍子，装了好几日的鬼飘来荡去，那位四小姐吓得不轻，傅恒，你又得娶一个疯子了。”
“喜塔腊尔晴！！！！！！”
下人们在门外对着这样吵架的人声，并不陌生，少爷一般都是吵不过少夫人只能吼她名字的，他们甚至产生了一瞬间回到从前的恍惚，
尔晴搓着手有点小孩子被训斥了的模样，声音小小继续固执道，
“弱肉强食，你死我活，原本就是规定给女人的生存准则啊，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尔晴眼波流转，笑的最是明媚，
“送青莲去的那家暗娼馆子，是额娘介绍给我的。”
“你！”
尔晴抱臂忧伤的想着，魏无羡这个人，连鬼都骗，自己分明无论怎么作恶，都能这么愉快自在的，却被他的道德枷锁关了这么许久，她似乎舒展了手臂想要大展宏图一番，却突然望到了安儿的棺木。
没意义了，一切都没意义了。
无来处，无归途，这人世间，她对着最是眷念不下的眼前人轻轻问着，
“傅恒，你要是也死了该多好？”
尔晴轻飘飘不带走一片衣袖，脚步格外轻盈的离开了。
她在心里想着，若是你也死了，我就能做个最无忧无虑的鬼了，到时候让魏无羡再做个锁魂罐，每天收收魂换换脸，想怎么美就怎么美。
勤劳的管家知道如今府里死了小少爷，举哀事多，可还是主动跑来问柴房的尸首怎么办，
傅恒皱眉吩咐着管家，
“打点一下，然后把柴房的尸首埋了吧，”
“啊？”管家知道这事可不是小事，只是没想到少爷一力承担的这么彻底，似乎根本不允许旁人说出那位来过的事情，不过大家都是明眼人，那晴小娘被扎了个对穿的死法，不是亲娘想来是不会这么报仇的，到底是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少爷，谁人不说一句造孽呢，
“还有，纳兰府的庚帖，改日再换。”
傅恒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偶尔说话旁人听不懂深意的毛病，于是解释了一句道，“我意思是，拖一拖，懂了吗？”
管家惶恐的点头，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询问道，
“少爷，还有那失物告示，贴了大半年了，也没人来找，还要贴吗？”
傅恒从怀里掏出那个翠绿翠绿的小瓷瓶，点了点头，
“贴。”
有本事，你下次再来，就来杀了我呀。
我知道是你，我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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