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咽喉。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该说什么? "所以,我不是顾子实的儿子?""那我是谁的儿子?"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喉咙,让他窒息。 他的指尖微微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疼的是这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心脏剧烈跳动着,却仿佛不属于他。
他的血……不是顾家的血。 他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
华南奕的手指轻轻扣上暗格的铜扣,金属相触的声响在寂静的禁地里格外清晰。他合上暗格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亡灵,又像是刻意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绢帛被重新推回黑暗的缝隙中,那卷泛黄的纸页仿佛还带着顾子实笔尖的温度,却在一瞬间被永远封存。
——轻巧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沉重得像一记铁锤砸在顾风的天灵盖上。
"我们先走吧。"
华南奕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他转身的动作利落而果断,玄色衣袍扫过青石地面,带起细小的尘埃,在月光下像是飘散的骨灰。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像是判了顾风死刑。
顾风怔在原地,瞳孔微微收缩。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又缓缓闭上,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咽喉。喉咙里挤出一丝干涩的声响,却不成句,不成调。
就这样?就没了?
他感觉胸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冷风呼啸着灌进去,冻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那些盘旋在脑海中的疑问、愤怒、恐惧、不甘,全都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想质问—— "凭什么就这样算了?"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我的血……我的存在……到底算什么?"
可这些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甲陷入皮肉的疼痛清晰可辨,却远远比不上胸腔里那股闷痛。荒谬的愤怒像野火般在血管里烧,却找不到出口。他该冲谁发火?冲华南奕?冲顾子实?还是冲这个从一开始就欺骗他的命运?
他想要质问,想要咆哮,想要砸烂这禁地的每一块石头,把那些肮脏的秘密统统挖出来,摊在阳光下,让所有人看看—— 看看他顾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他终究只是站在原地,喉咙干涩得发疼,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他低声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月光如银纱般倾泻而下,却照不暖华南奕那冷硬的背影。他迈步离去,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却始终没有回过头。
他的肩线如刀削般锋利,在清冷的月光下勾勒出一道孤绝的剪影。那背影挺直得近乎僵硬,像是被岁月风化的石像,每一寸线条都凝固着某种决绝。月光在他脊背上流淌,却无法融化那层若有若无的寒霜——仿佛他的血肉之躯早已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抽走了温度。
脚下的尘土随着步伐扬起又落下,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却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节奏,如同钟摆般精确而冰冷。月光将他修长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拖出一道孤独的痕迹,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没有回眸,没有停顿。那背影就这样渐渐融入夜色,只剩下月光依旧清冷地照着,仿佛在见证着某种无声的诀别。那石像般的轮廓里,藏着太多说不出口的沉重——真相的重量,血脉的诅咒,以及那些永远无法言说的遗憾。
华南奕的脚步在地上拖出浅浅的痕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那些从灵脉池带出的灰黑色杂质正在他体内沸腾,像千万只蚂蚁啃噬着经脉。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剧痛如潮水般一阵阵涌来。业障化作实质的黑色锁链,在他看不见的经脉里游走,每经过一处灵脉节点就狠狠绞紧。他右肩的灵脉突然爆出刺目的紫光,那是灵尊根基受损的征兆——本该温润如玉的灵力,此刻却像腐烂的脓血般腐蚀着经脉。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铁钳夹住。疼痛从骨髓深处炸开时,舌尖尝到铁锈味,才发现自己咬破了舌头。月光下,一行血珠从他紧抿的唇角滑落,在下巴悬停片刻,最终坠向尘埃。
那些业障在嘲笑他,他脑海里闪过这个荒谬的念头。最痛苦的不是肉体的折磨,而是明明痛得浑身发抖,却连皱眉都显得徒劳。华南奕盯着远处山峦的轮廓,视线开始扭曲——不是因为疲惫,而是业障正疯狂侵蚀他的五感。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嘴角凝固着血迹,眉头却死死压平,活像一尊破损的石像。
不能在顾风面前倒下,这个念头支撑着他继续向前。每迈出一步,都像是从血肉里硬生生拔出钉子。背在身后的左手已经攥得骨节泛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可他连龇牙咧嘴的力气都没有了。业障缠身的惩罚远比想象中残忍——它不仅要折磨你的身体,更要让你清醒地承受每一分痛苦,连崩溃的权利都要剥夺。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却始终挺直如枪。因为就连影子都知道,它的主人哪怕疼得浑身抽搐,也绝不会在今夜回头。
华南奕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寸骨骼都在承受着业障的啃噬。他跪在灵脉池畔时,曾以最卑微的姿态祈求——用他修行半生的灵脉根基,换顾风一世清明。
那些粘稠的黑色业障此刻正在他体内翻涌,像滚烫的沥青灌进经脉。他踉跄着向前迈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蒺藜上。右臂的灵脉突突跳动,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紫黑色裂痕,却硬是被他强行压进血肉深处。
不能出声,他在剧痛中咬紧牙关。顾风那个倔强的小子,若是看见他这副模样,定会不顾一切冲上来——他本就被真相刺得遍体鳞伤。华南奕的舌尖抵住开裂的口腔内壁,血腥味在齿间弥漫。业障正疯狂地撕扯他的灵识,将那些血淋淋的真相碾碎了往他神识里塞:顾风非顾家血脉的记载,顾子实冷眼旁观的符咒,还有......当年禁地里,顾风母亲染血的哭喊,她最终变成了妖…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泽。华南奕踉跄着扶住一棵古树,树皮在他掌心留下带血的抓痕。业障正在惩罚他的隐瞒——那些本该由顾风承受的腐蚀性灵力,此刻化作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他经脉里游走。最痛的是心脉处,仿佛有人拿着钝刀一下下剐蹭他曾经对顾风说过的每个承诺。
再忍忍,他想着顾风亮亮的眼睛。少年还不知道,自己每向前走一步,华南奕体内的业障就要多沸腾一分。那些被强行吞下的真相正在发酵,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华南奕扯开衣襟,心口处浮现出暗红色的业障印记,像是一张嘲笑他愚蠢的鬼脸。
月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山壁上,那影子始终保持着前行的姿态。因为哪怕疼得眼前发黑,华南奕也要确保顾风永远看不到——他跪在业障前颤抖的膝盖,他咬破嘴唇也止不住的呜咽,还有那些随着业障灌入脑海的、比疼痛更残忍的真相。
"不然呢?"顾风反问自己。他还能怎样?愤怒?仇恨?质问?现在他连质问谁都不知道。 他的血来自禁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而顾子实……他的"父亲",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从来就不是顾家人。
禁地的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咔哒"。 一声轻响,却像是某种枷锁,彻底锁死了顾风的过去。 那些肮脏的秘密重新沉入黑暗,可它们并没有消失。
它们只是……被封印了。 而顾风知道,它们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它们会像毒瘤一样,在他身体里生长,一点点侵蚀他的血肉、他的灵魂,直到他彻底疯掉,或者……彻底觉醒。
光落在华南奕的脸上,却照不进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孤独。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顾风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陌生。那个曾经在他被人欺负时,挡在他前面的华南奕,那个曾经教他练剑、教他做人道理的华南奕,那个……他一直当作兄长、当作依靠的华南奕,现在看起来,竟像是另一个人。
他的血里,到底流着什么?顾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这里面流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血?
月光如血,浓稠得仿佛要滴落下来。
那暗红色的光晕洒在两人的衣袍上,像是泼洒的朱砂,鲜艳得刺眼。玄色的布料吸饱了月色,泛出诡异的暗芒,像是某种活物在暗处蠕动,又像是被鲜血浸透的裹尸布。
顾风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纹——那是顾家少主的标记,曾经象征着尊贵与血脉,如今却像烧红的烙铁般灼痛他的皮肤。他忽然意识到,这枚绣纹或许从来就不属于他。
华南奕的衣袍在夜风中轻轻翻动,衣摆扫过地面时带起细小的尘埃。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却在他眼底投下深不见底的阴影。那些阴影里藏着太多顾风看不懂的东西:疲惫、痛苦、还有某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阿风。"华南奕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这个从小到大唤了无数次的称呼,此刻却让顾风脊背发凉。他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那双眼睛太深了,深得看不见底,像是望进了一口古井,井底沉淀着经年累月的秘密。
华南奕看着他,目光灼人却不带温度。那眼神让顾风想起禁地里那些被铁链锁住的古老兵器,锋刃上淬着毒,却安静地躺了百年,只等一个被选中的祭品。
"从今往后,"华南奕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绷紧,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夜风带走,"我会保护好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顾风的胸腔。像是誓言?
可顾风听不出半分温情。华南奕的语调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宣判,又像是某种不得不履行的义务。或者说,更像是一种宣告。 宣告他们之间那条维系的纽带,今夜彻底断裂。
顾风感觉有根细线顺着脊椎爬上来,轻轻拽着他的心脏。那根线另一端系在华南奕身上,此刻正被某种不可抗的力量缓缓拉扯。他忽然意识到,从今往后,他们之间将不再有顾家少主与侍卫的上下之分,不再有血缘亲情的牵绊。
有的只是两个被真相灼伤的人,在这血月之下,互相成为彼此唯一的依靠。
月光更浓了。 顾风看见华南奕的影子投在自己脚边,那影子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要逃离。而他的影子却僵在原地,像被钉死在月光里。
一滴冷汗顺着顾风的脊背滑下。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将踏上一条没有退路的路。
宣告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改变了。
以后,他们之间, 有的,只是真相。
以及,血。
顾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纽带,不再是血缘,而是另一种更为深刻的东西—— 信任,以及,生存。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是某种无言的契约。
血契。
而顾风……可能永远不知道,自己脚下的“内门之路”,是用灵尊的脊梁骨铺成的。业障不是惩罚,而是因果的记账本——是迟早要还。
灭灵派的灵脉池中央,水雾氤氲。
那池水本该如琉璃般澄澈,倒映着天光云影,浮着细碎的银芒,像是把整片夜空都揉碎了撒进去。可如今,池面浮着一层灰黑色的絮状物,像腐烂的藻类,又像某种活物在缓慢蠕动。水色浑浊不堪,映出的天空像是蒙了一层脏污的纱,连云影都扭曲成了狰狞的形状。
——这池水,被腐蚀了。
华南奕站在池中央,玄色衣袍被池面的瘴气浸得发沉。他抬手解开衣带,素白中衣滑落肩头,露出精瘦的脊背。月光透过水雾洒下来,在他脊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见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灵脉纹路——
紫金色,如细蛇般蜿蜒盘踞。
那是灵尊的根基。
修仙者最珍贵、最致命的东西。
每一道纹路都泛着微光,像是沉睡的蛇,又像是封印在皮肉之下的古老符咒。它们本该隐匿于血肉之下,可此刻却清晰可见,仿佛被这池水的污秽逼出了本体。
华南奕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伸手,缓缓按进池水里。
——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椎。
那水像是活的。
冰冷的池水接触灵脉的瞬间,那些紫金色的纹路骤然亮了一瞬,又迅速暗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池底的淤泥翻涌起来,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像是某种生物在池底蠕动,朝着他的脚踝攀爬。
华南奕的呼吸一滞,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面上扭曲变形——那张原本冷峻的脸,此刻像是被灰雾笼罩,眉眼间浮着一层死气。更可怕的是,池水接触灵脉的地方,那些紫金色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啃食。
这池水在吞噬灵脉, 不,更准确地说,是在腐蚀灵尊的根基。
华南奕的指节泛白,他用力按进池水深处,池底的淤泥翻涌着缠上他的手腕。他闭上眼,任由那股刺骨的寒意顺着经脉往心口钻。疼痛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进灵脉里,又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在缓慢地刮他的骨头。
可他没有动,他不能动。
这是灭灵派的地脉核心,也是顾风体内那股诡异血脉的源头。
池水突然剧烈翻腾起来,灰黑色的雾气从水底涌出,缠绕上华南奕的小腿。那些雾气像是有了生命,冰凉黏腻地贴着他的皮肤往上爬,所过之处,灵脉纹路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
华南奕猛地睁眼,他的瞳孔在月光下缩成一条细线,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池底,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嘶——” 华南奕的指尖刚触及灰黑色的池水,那诡异的液体便如活物般猛地缠上他的手腕。池水本该澄澈如镜,此刻却像泼墨的画卷般翻涌着不祥的暗流,水面倒映出的面容比平日苍白三分。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那些灰黑色的杂质顺着指尖的经脉向上攀爬,在皮肤下形成细密的黑色纹路,像无数条蜈蚣在皮下蠕动。池水突然沸腾般翻涌,蒸腾起带着腐朽气息的雾气。
他的脊背在月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那些密布的灵脉纹路本该如星河般璀璨——修仙者引以为傲的灵脉根基,此刻却在池水的侵蚀下泛出诡异的紫黑色。最粗壮的那条主脉上,隐约可见细小的裂痕,像是被无形之力撕开的伤口。
池水突然剧烈翻腾!华南奕猛地沉入水中,灰黑色的液体瞬间淹没他的口鼻。在水下的视野里,灵脉池底部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纹路,如同干涸的血脉般在池底蔓延。那些纹路正随着他的下沉而逐渐亮起微弱的红光,仿佛某种沉睡的古老存在正在苏醒。
"原来如此..."他吐出一串气泡,在水下睁开的双眼看清了真相——那些腐蚀池水的黑色物质,竟是从他体内渗出的灵力杂质。当第一缕带着腐朽气息的池水渗入伤口时,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也让他看清了那些隐藏多年的秘密。
水面突然炸开!华南奕破水而出,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他仰头望着夜空中残缺的月亮,胸口剧烈起伏。池水在他周围形成诡异的漩涡,将那些灰黑色的杂质不断卷向池底,而他的灵脉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本来的光泽——尽管每亮起一寸,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指尖钻了进去,冰冷的、黏稠的,带着无数人的执念和罪孽。灭灵派三百年的业障,掌门的借腹生子,赵无咎的邪修禁术,谢妨心的堕妖牵连……所有因果都像毒蛇一样,顺着他的灵脉往里爬。
好冷。
不是池水的冷,是那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像是有人把他的灵魂泡进了冰水里,一点点冻僵。
他闭了闭眼。
顾风那个家伙,虽资质平平,却有一双极干净的眼睛。他站在山门外求了三年,求一个内门弟子的资格。华南奕见过他跪在雨里,膝盖磨破了皮,血混着雨水渗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就当是,还一点债。
灵脉里的黑气翻涌得更厉害了。他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蛀空。第一缕业障钻进丹田时,他猛地吐出一口血,那血溅在池水上,竟泛起一阵黑雾。
好疼。不是皮肉之疼,是那种从灵脉深处炸开的痛,像是有人拿着一根烧红的铁钎,一下一下地捅进他的经脉里,搅碎他的灵力,腐蚀他的根基。
他咬紧牙关,没发出一点声音。不能让人发现。 顾风……还在等着。 三个月后,他发现,自己的修为停滞了。
华南奕站在宗门大殿上,依旧神色如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运转灵力,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的灵脉里爬满了黑纹,那些业障像活物一样,在他的经脉里蠕动,啃噬他的灵力,污染他的道心。
有时候,他会在夜里惊醒,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那些业障会在他睡着的时候,悄悄爬进他的梦里。他梦见血海,梦见剑下亡魂,梦见谢妨心站在他面前,问他:“你凭什么替他们承担?” 他答不上来。
一年后,华南奕的剑意不再锋利,甚至有一次,他随手一挥,竟震碎了自己的一片衣角。
灵力在腐朽,他的灵力不再纯净,掺杂着煞气,每一次施展法术,都像是把自己的灵魂往黑雾里浸一浸。他的神魂开始撕裂,有时候,他会突然盯着自己的手看很久,仿佛不认识这双手了。
这双手,曾经执剑斩妖,曾经扶正道义,可现在……却在慢慢变成业障的一部分。
他撑了三年。 三年后,他的灵脉里已经爬满了黑纹,像是一条条蜈蚣,盘踞在他的经脉深处。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黑暗,听着自己心跳里夹杂的、不属于他的执念。 有人在哭。有人在恨。有人在问他,为什么要替他们承担?
灵脉池的污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磷光,灰黑色的漩涡像一张贪婪的巨口,不断吞噬着池边的碎石。华南奕单膝跪在池中央,衣袍浸透了腥臭的液体,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那些紫金色的灵脉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像是被污水里的黑手一寸寸掐灭。
赵无咎...他齿间碾碎这个称呼,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池水突然剧烈翻涌,无数气泡裹挟着腐肉般的腥气浮上水面——那是赵无咎的灵力印记,正在这污秽的池底蠕动。
华南奕的视线穿透翻腾的污水,落在记忆里那棵梅树上。雪片落在顾风睫毛上的画面突然清晰:少年仰起的脸庞沾着细碎的雪粒,瞳孔里盛着整个冬夜的星光。那时的顾风会说"我在等一场雪停",而现在...
现在他在知道了真相,华南奕的指节深深抠进池边的青石,碎石簌簌落入污水中。池底的淤泥突然翻涌,浮现出赵无咎那张伪善的笑脸——那笑容正逐渐与记忆里抚摸顾风头顶的手掌重叠。
污水漫过华南奕的锁骨,在心口处聚集成一团蠕动的黑影。他听见赵无咎的笑声在耳畔炸开,像无数根钢针刺入灵台。那些黑影顺着血管爬上他的眼球,在视网膜上投下扭曲的画面:顾风被铁链锁在祭坛上,鲜红的血滴进灵脉池,泛起令人作呕的泡泡。
"不..."华南奕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冲散了幻象。他看见自己的血珠落入污水后竟发出滋滋声响——原来连他的血都在抗拒这肮脏的池水。池底的淤泥突然翻涌,露出顾风小时候埋下的那枚玉佩——半块残玉正在污水里发出微光,那是他们最初的约定。
月光突然刺破云层,照在华南奕完全漆黑的瞳孔上。那片黑暗里却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像顾风雪夜里等待时呵出的白雾,像梅枝上始终不肯坠落的最后一片花瓣。他抬起被污水腐蚀得血肉模糊的手掌,掌心向上——那里浮现出顾风眼中最明亮的模样。 真好啊,华南奕想。
他转身离开,灵脉里的黑气又翻涌了一阵。再撑一撑。等顾风足够强了,或许……就能替他分担一点了。可没人告诉他,业障这东西,从来不会因为谁的牺牲就自动消散。它只会转移,从一个人的灵脉里,爬到另一个人的灵魂上。
而华南奕的灵脉,已经快被蛀空了。
有时候,他会站在灭灵派的悬崖边上,望着远处的云海,想,如果他现在跳下去,会怎么样? 业障会消散吗?风会记得他吗?
可他终究没有跳,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活着,灭灵派的业障就不会压在顾风身上。 那就再撑一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