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指向涧底瘴气最浓、死气几乎凝成墨色的方位,动作精准而机械。“源头在那里。能量痕迹很新,不超过十日。”他的银眸没有任何波动,继续补充,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天气,“而且……夹杂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腥甜之气,与五毒宗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有几分形似,但更诡异,更……根深蒂固。”
那腥甜气,仿佛不是来自毒物,而是某种更深层、更腐朽的东西散发出的味道。
高欣妍的瞳孔骤然缩紧,像被针扎了一下。“五毒宗?”她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他们竟敢碰这种恶灵怨念的浑水?就不怕引火烧身,最终被反噬得尸骨无存?”
“或许,”华南奕银色的眸子像两面冰铸的镜子,映不出任何情绪,“他们追求的就是反噬之后的那种‘混乱’。”他顿了顿,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又或者,这不过是某个更大棋盘上的一步。幻罗苑的雾气乱人心神,五毒宗的剧毒腐人血肉,若再配上这葬魂涧里失控的恶灵狂潮……灵修大陆,想不变成一锅烂粥,也难了。”
顾风腮帮子上的肌肉绷紧,倒抽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砭骨的寒意:“那……那我们怎么办?直接下去,把那劳什子‘引子’给端了?”
“没那么简单。”华南奕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否定,“那‘引子’已经像毒瘤的根须,扎进了整个葬魂涧的怨气核心。蛮力摧毁,只会让这个积郁了千百年的阴气脓包当场炸开。”他银色的目光扫过顾风,平淡地陈述后果,“我们都得给这满涧的冤魂陪葬。而且……布下这局的人,或许正张着嘴,等着我们自己跳进他的喉咙里去。”
他的视线重新投向那片翻涌的死气海洋,银眸中似乎有无数细微的光丝在流动、计算。“我能‘看’到那些能量流动的轨迹,像病灶的血管。可以找到几个相对脆弱的节点。”他转向高欣妍和顾风,话语不带商量的余地,只有指令,“需要你们护法,挡住可能出现的‘东西’。”最后,目光落在华若灵身上,那纯粹的银色似乎缓和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若灵,你的灵力是关键。待我指出节点,你需要用尽全力,净化那片区域的怨气,哪怕……只能撑住一眨眼的时间。”
高欣妍与顾风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重重点头。华若灵深吸一口气,小脸绷得紧紧的,暖金色的光晕在她周身不安地跃动,却努力让声音不发抖:“主人,我……我可以的!”
四人如同四道投入墨池的影子,沿着陡峭湿滑的崖壁,向下潜行。越往下,光线越是被吞噬殆尽,阴风变成了实质般的刀子,刮在护体灵气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瘴气浓得化不开,带着强烈的腐蚀性,视野不足三尺。耳边开始出现各种幻听,凄厉的哭泣、恶毒的诅咒、还有某种甜蜜到令人作呕的诱惑低语,像无数冰凉的手,试图撬开他们心神的缝隙。高欣妍长剑出鞘三寸,清冽的剑气在周身形成一道微光流转的屏障;顾风将兽笛横在唇边,吹出不成调却异常清心的音节;华若灵则全力催动灵力,暖金色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撑开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区域。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脏器上,粘稠而危险。
“咔嚓——”
那一声,轻得像是极寒之地冰层下最细微的裂隙蔓延,又像是陈年朽木内部结构最终的瓦解。它并非响在耳中,而是直接凿进了意识深处,或者说,是在比现实更为基础的、维系着某种存在的“规则”层面,发生了断裂。
华南奕虚握的五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银色的眸子里,那原本如同冰封湖面般平静无波的银色,骤然荡开了一圈剧烈的涟漪,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无形的巨石。在他“视野”里,那条被他强行干涉的、纤细到几乎不存在的“因果线”,在发出那声脆响后,并未立刻崩散,而是像一根被烧红的铁丝,先是变得灼亮,随即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蜷缩”起来,仿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痛苦挣扎。
紧接着,那巨大的怨灵聚合体核心处,那点暗绿色的能量源,如同被掐住了命门的毒蛇,猛地一颤!它散发出的光芒不再稳定,开始疯狂地明灭闪烁,连带着整个聚合体那扭曲不定的形态,也出现了刹那的凝滞和紊乱。无数张痛苦嘶嚎的面孔在同一瞬间定格,那些舞动的残破肢体僵在半空。
一股远比物理冲击更诡异的感觉,顺着华南奕干涉因果的那条无形“通道”,猛地反噬回来。那感觉,像是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冰棱,直接刺入了他的神魂,并不剧烈疼痛,却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和滞涩,让他的思维都仿佛冻结了一瞬。
他站在原地,玄衣无风自动,周身那内敛的气息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如同平静的深潭被搅动了底部的淤泥。他银眸中的涟漪缓缓平复,重新归于那种非人的冰冷,只是仔细看去,那冰层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疲惫。断裂的因果,终究要付出代价。
那恶灵聚合体庞大的、由无数怨念拼凑而成的身躯,猛地一僵。像是提线木偶被骤然斩断了最关键的一根线,所有的动作都凝固在了半空中,只剩下本能的、无序的抽搐。它核心处那点暗绿色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疯狂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黯淡下去,几乎熄灭。
一种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茫然的哀嚎,从它那没有固定形态的“躯体”中震荡开来。这哀嚎让周围粘稠的死气都泛起了混乱的涟漪。
就在这因核心受创而出现的、转瞬即逝的致命迟缓中——
“就是现在!若灵!”华南奕的喝声短促而沙哑,像一块砸进死水里的石头。
早已蓄势待发的华若灵,娇叱一声,那张小脸上再无半分怯懦,只剩下全神贯注的决绝。她掌心那团被压缩到极致的暖金色光球,轰然爆发!
不再是温和的照耀,而是凝聚成一道无比纯粹、无比炽热的至阳光束,如同烧红的铁钎,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聚合体因核心紊乱而暴露出的、能量结构最脆弱的那个“点”上!
嗤——!!!
一种极其剧烈、极其刺耳的声响爆发出来,像是烧红的烙铁烫进了浸透油脂的腐肉!那庞大的怨灵聚合体,如同被投入炼狱之火,发出了凄厉到无法形容的惨嚎,它扭曲的身躯在至阳之光的灼烧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融、溃散!无数张痛苦的面孔在金光中扭曲、蒸发,那些挣扎的肢体化作道道黑烟,发出最后的、无声的尖啸。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庞大阴影便土崩瓦解,彻底湮灭。
随着这主导性的恶灵核心被净化,周围原本汹涌澎湃、如同活物的死气,仿佛一下子被抽掉了脊梁骨,变得稀薄、混乱,失去了之前那种有组织的攻击性。那条被华南奕银色眼眸锁定的、最粗壮的“引流”线路,也如同被斩断的毒蛇,暂时停止了它贪婪的吮吸和恶毒的喷吐。
涧底,出现了一种反常的、死寂般的“安静”。只有地面仍在缓缓渗出的黑色粘液,证明着此地的凶险并未根除。
四人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喘气声在这短暂的死寂里显得格外粗重。顾风看着那迅速消融、只剩几缕黑烟飘散的恶灵残迹,喉咙有些发干,他抬手抹了把额角不知是冷汗还是涧底湿气凝结的水珠,心有余悸地开口:“刚才那一下……华南兄,你……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那感觉,不像是蛮力的碰撞,更像是直接动摇了某种根基。
华南奕眼中那非人的银色光芒,正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显露出底下墨黑的瞳仁。但这收敛并非轻松,他脸上的血色仿佛也随之被抽走,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嘴唇都失了颜色,显然刚才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握”,消耗的是远比灵力更根本的东西。他没有回答顾风的问题,只是沉默地走到那聚合体溃散的核心处,弯腰,从尚且冒着丝丝黑气的淤泥里,拾起一物。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已经彻底失去光泽、表面布满了蛛网般裂纹的暗绿色晶石碎片。即便已经损毁,指尖触碰到它时,依然能感到一种阴冷的、如同毒蛇舔舐般的滑腻感,一丝极其隐晦、却让他灵魂深处都泛起本能厌恶的气息,缠绕其上——与五毒宗的路数同出一源,但这气息更古老,更沉郁,像是从坟墓最深处挖出来的毒,带着一股子朽烂的甜腥。
“果然是他们。”他将那碎片递向高欣妍,声音低哑,带着一种确认后的沉重。高欣妍接过,指尖刚一触碰,眉头就紧紧蹙起,那碎片中残存的诡异能量,让她体内的灵力都产生了一丝滞涩的排斥感。“但这手法,”华南奕继续道,目光扫过那片残骸,“阴损,却精准老辣……不像是一般的五毒宗弟子能布下的局。背后,或许有更老的、本该埋在土里的‘毒物’,醒了。”
高欣妍捏着那块碎片,感受着其中如附骨之疽般的阴毒能量,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她抬头,望向葬魂涧更深处,那里,尽管一条主要的“引流”被切断,但整体的黑暗与死气依旧浓郁得化不开,仿佛刚才那场恶战,只是从一头巨兽身上斩下了一根无关紧要的触须。真正的风暴眼,还潜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而华南奕,则默默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时空追溯的能力,让他看到的远比肉眼更多——就在刚才干涉因果的刹那,他隐约“看”到,有一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幻罗苑特有迷幻雾气气息的“因果线”,曾与这五毒宗的“引子”,有过一次短暂而隐秘的接触……就像黑暗中,两只来自不同巢穴的毒虫,悄悄碰了一下触角。这葬魂涧的浑水,比想象中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