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崭新的一天悄然拉开帷幕。
徐可卿
徐可卿若不是九老板及时送来钱款,孤儿院的孩子们怕是连过冬的棉衣都凑不齐。
徐可卿只是不知这位恩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连姓名都不愿透露。
林杭景能做此等善举,定是心怀仁厚之人,今日咱们好好道谢,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徐可卿怀着感激之情和林杭景一起前来,只为感谢那位慷慨解囊的九老板。北新孤儿院得以延续的一份力量源于此人的善举。然而,她尚且不知晓,这个被称为九老板的人,其实就是她心中那个傲慢至极、仿佛天之骄子般的萧北辰。若是得知真相,她那复杂的心绪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呢?此刻的她,还在以一种敬仰而疏离的态度,编织着对这位神秘捐助者的美好想象。
赵班主两位小姐
徐可卿(微微点头以示礼貌)您好,我们是特地来拜访九老板的
赵班主真是不好意思啊,九老板不见客
林杭景我们是先报的撰稿人,北新孤儿院的捐款,我们想当面谢谢九老板
赵班主九老板说了不见,定是不会见的
徐可卿那他之前送过我一个人偶娃娃,我想当面向他道谢这样可以吗?
赵班主两位姑娘,实不相瞒,九老板已经离开北新城了
徐可卿那他何时回来啊?
赵班主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好意思
徐可卿
林杭景(看徐可卿心事重重的样子)可卿,你说这九老板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么神秘,连面都不肯露。
徐可卿我也琢磨不透,只是总觉得,他的身上藏着很多故事。
林杭景没再问,只是陪着她慢慢走。她心里藏着另一件事——这些日子,她总托人买南方的报纸,表面上是跟徐可卿说“看看各地新闻”,实则是想从字里行间找父亲的消息。自上次,她便日日悬着心,只是这事她没跟徐可卿提过,怕徒增好友的担忧。
上海督军府
沪上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咸腥气,混着督军府门前未散的无形的硝烟味,糊得人胸口发闷。
谭四递过白菊。
谭四少帅,该上灵了。
徐光耀没接,指尖摩挲着父亲遗像里那道枪疤是抗击八国联军时留的,如今却栽在“自己人”手里。
徐光耀谭四,你说这上海滩,到底是姓‘国’,还是姓‘私’?
谭四少帅,属下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谭四但我觉得如今这上海滩的租界旗子飘得再花哨,黄浦江里的浪,总归是中国水。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徐光耀谭四,你出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谭四回来了
谭四隐约好像听到说是什么三菱财阀
徐光耀三菱财阀……
徐光耀(徐光耀愣住了)日本人
谭四的话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神经,三菱财阀的人,竟借着吊唁的由头闯进来了。
外面有人来报说三菱集团的山本特使带着两个副官,已经进了二门!
徐光耀请他们到西花厅候着。
西花厅
山本徐少帅节哀。听闻贵府遭此大变,帝国上下都很痛心
徐光耀山本先生倒是客气。只是父丧期间,怕是不便招待(徐光耀知道他们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一心只想打发他们走)
山本却像没听见似的,突然从内袋掏出份文件,推到徐光耀面前
山本实不相瞒,徐督军生前与三菱有份协议用江南三个铁矿开采权和吴淞口的炮台布防图换了三百万军饷。如今少帅掌了军权,还望履行约定。
徐光耀的指尖触到协议的刹那,仿佛被烙铁烫到。父亲遗像上的枪疤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道八国联军留下的印记,曾是他灵魂里最坚硬的骨
如今却和协议上朱红的签名重叠成狰狞的讽刺。曾经的英雄瞬间沦为“卖国贼”,他二十余年构建的“家国信仰”被连根拔起。
他猛地攥紧纸页,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喉间却突然泛起铁锈味。
徐光耀不可能……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呢喃,像碎在雨里的玻璃。脊梁还在绷着,像棵被雷劈的青松,哪怕枝桠断裂,主干仍要向着天。
胸腔里的气血却不受控地翻涌,先是漫过喉头,再是喷薄而出
一口鲜血溅在协议“徐振华”的签名上,红得刺眼,像父亲颈侧的枪疤突然渗了血。
香案上的烛台被气流震得轻颤,灰烬簌簌落在他肩头。窗外的雨突然暴烈起来,打在雕花窗上噼里啪啦,像是天地都在为这场信仰的崩塌恸哭。
徐光耀倚着保险柜滑下去,后背还死死抵着冰冷的金属,不肯让脊梁弯哪怕一分。
染血的协议被他捏在手里,指腹擦过“江南铁矿”四个字,眼底的碎光却慢慢聚成利刃
原来英雄也会低头,但他徐光耀的脊梁,偏要在烂泥里挣出条直路来。
山本少帅,签了这份协议,上海的租界能保你徐家周全,何必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徐光耀想用一纸协议,困死我徐家军?
徐光耀我父亲若真签了这卖国契,今日我便先砸了他的灵位——徐家纵有千错,也断不会做这挖祖宗坟、断子孙路的勾当!
他拿着宣纸指尖用力,宣纸被猛地扯开的脆响,在死寂的灵堂里炸得惊人。他手臂用力一拧,将协议对折再对折,指腹碾过纸页的褶皱,像是要把那些辱国的字句碾成粉末。又是几声脆响,碎片从他指间簌簌飘落,混着香灰落在灵前的蒲团上。那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哪还有半分方才吐血时的虚弱?
山本你!
徐光耀我徐光耀在此立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江南的一寸土地、一捧铁矿,都绝不让给你们这帮豺狼!要打便来,要杀便取,想让我做卖国贼?痴心妄想!
徐光耀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江南的铁矿是祖宗埋的根,吴淞口的炮台是守国的骨,我徐家军,死也不会拿这两样当投名状。
山本看着满地碎纸,又看看徐光耀扶着案几却挺直如松的脊梁,那张被血痕划破的脸在烛火里竟透着股慑人的狠劲。他身后的卫兵想上前,被他抬手按住——这副油尽灯枯却死不肯低头的模样,像根扎进眼里的刺,再纠缠下去,反倒显得他们输了气势
山本我们走
他望着父亲的灵位,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眼前却猛地一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攥紧的,是掌心那被他撕碎的协议的一角,像攥着一片不肯沦陷的国土。
谭四跨进书房的瞬间,军靴在门槛磕出脆响。他望见那抹刺眼的红时,常年绷着的下颌线猛地一抽,徐光耀半倚在保险柜上,胸前军装洇开暗红血渍,指缝间的协议还沾着未干的血珠。
谭四少帅!
谭四的吼声惊飞了檐角的雨燕。他本能地往前扑,膝盖却在距徐光耀半尺处骤然绷直,硬生生改成单膝跪地的军礼姿势。指节在裤缝蹭了又蹭,才敢碰徐光耀的肩膀,像碰件易碎的宋瓷。
怀里的粗布帕子早被攥得发皱,递出去时手却不受控地抖,帕子边缘刮过铜制笔架,溅起几点墨星。谭四猛地咬住后槽牙,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丝——这才压下喉间的颤音
谭四快!把林军医从床上拖过来!
再冲回书房时,他半跪着将徐光耀的肩往自己臂弯里拢,余光扫到协议上的“三菱”二字,瞳孔猛地缩成针尖。但只一瞬,便把所有情绪碾进骨血——此刻少帅额角的冷汗比血更刺目,他得撑住。
谭四“少帅,你……
谭四想掰开那只攥着协议的手,却被徐光耀握得死紧。指节相扣的瞬间,他摸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此刻却冷得像冰。谭四喉结滚了滚,突然用肩膀顶住徐光耀的背,将他往自己身上半托
谭四少帅,天塌下来,有弟兄们扛着,徐家军的脊梁,断不了!
北新街头
徐可卿
徐可卿杭景,你又在买报纸啦?
林杭景慌忙将报纸往身后藏了藏,勉强挤出个笑容
林杭景我就是随便看看
她不敢让徐可卿看到报纸上的内容,尤其是那版关于上海督军府的报道——标题里“三菱财阀”“铁矿开采权”“徐光耀”几个字,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
两人并肩往孤儿院走,徐可卿还在絮絮叨叨
徐可卿最近也是奇怪发了那么多电报我哥他怎么一个也没回
路过一家茶馆时,里面传来说书先生的声音
万能龙套要说这徐少帅,也是条硬汉子!日本人拿着协议逼他,他当场撕了,还吐了血,硬是没低头……
徐可卿脚步顿了顿,疑惑地问
徐可卿
徐可卿徐少帅?哪个徐少帅啊?
林杭景的心猛地一紧,忙拉着她往前走
林杭景说书先生总爱编些故事。快走吧,孤儿院孩子们该等咱们了。
她不敢让徐可卿多听,更不敢让她知道,那个被说书先生称赞的“硬汉子”,就是她日日惦记的哥哥。徐光耀把所有风雨都挡在自己身前,就是想让徐可卿在北新过安稳日子,她不能毁了这份安稳。
徐可卿并未听她的,脚步没动,反而往茶馆方向又挪了半步。她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衣角——那衣角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是去年哥哥徐光耀亲手给她挑的料子,还笑着说“等我在上海安顿好,就接你回来。
说书先生的声音还在飘出来
万能龙套这徐少帅啊,父亲刚过世,日本人就拿着铁矿协议找上门,他当场吐了血都没松口,说什么‘江南铁矿是祖宗根’……
“上海”“铁矿”“徐少帅”——这几个词像串珠子,突然在徐可卿脑子里串成了线。她猛地转头看林杭景,眼底满是震惊,声音都发颤
徐可卿杭景,你告诉我,说书先生说的徐少帅……是不是我哥
林杭景的心沉了下去,下意识想摇头,却对上徐可卿通红的眼睛——她分明已经猜到了,只是要一个确认。徐可卿没等她回答,突然往茶馆里冲,林杭景想拉都没拉住。
茶馆里人多眼杂,徐可卿挤到台前,抓着桌沿追问说书先生
徐可卿您说的徐少帅,是不是上海督军府的徐光耀?他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
说书先生被问得一愣,随即叹了口气
万能龙套姑娘,这事儿是今早报纸上登的,徐少帅拒签卖国协议,还吐了血,现在督军府都戒严了……
后面的话徐可卿没听清,耳朵里嗡嗡的,手里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给孩子们缝的棉衣碎片撒了一地。她想起那些没回的电报,想起哥哥上次信里说“一切安好,勿念”,想起林杭景藏报纸时躲闪的眼神——原来所有人都在瞒着她,哥哥遭了这么大的难,她却一无所知。
林杭景可卿,你别激动,报纸上也没说……你哥的具体情况,也许只是误会……
徐可卿难怪这些天他连电报都不回,他总说要护我安稳,可他出事了,我这个妹妹却什么都不知道!
林杭景对不起,可卿,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但你哥肯定不希望你这么难过,等过几天我们托人再打听消息,好不好?
她知道林杭景是为了她好,也知道现在哭没用,可一想到哥哥在上海独自扛着那么大的事,她的心就像被揪着一样疼。
徐可卿没再说话,只是攥着衣角的手一直没松——她在心里悄悄打定主意,等打听清楚哥哥的情况,她一定要回上海,哪怕不能帮上什么,也想陪着他,就像小时候哥哥陪着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