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雨洗冤情

徐光耀在屋内醒来时，帐外正飘着江南的梅雨季细雨，淅淅沥沥打在油布上，像极了他昏迷前心头的震颤。他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指尖下意识摸向枕边，那里空空如也，却仿佛还残留着协议纸张的糙感，以及被烙铁烫过的灼痛。

谭四（见他醒了，忙递上温水，却被他抬手止住）

徐光耀去把父亲书房的铜匣取来，再调三名最可靠的文书，带齐验墨的工具。

谭四愣了愣，他想说“督军刚醒该静养”，可迎上徐光耀眼底的红血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那份被撕碎在灵前的协议，是压在这位新督军心头的巨石，不搬开，谁都劝不动他。

半个时辰后，徐光耀坐在父亲生前常坐的梨花木书桌前，铜匣里的物件摊了满桌：徐振华历年的手谕、与各部将领的往来书信，还有几页未写完的家训。他捏着一支狼毫笔，指尖轻轻摩挲笔杆上的包浆——这是父亲用了二十年的笔，当年在吴淞口督战，就是用它写下“死守三日，援军必至”的军令。文书们屏息站在一旁，桌上摆着朱砂、灯草灰与放大镜，这些都是验辨笔迹的老法子。

徐光耀先校墨。

徐光耀声音沙哑，将一张父亲去年签署的军饷调拨令铺在正中，又从怀中取出一块叠得整齐的麻纸——那是他从灵前香灰里捡回的协议碎片，边角还沾着暗红的香渍。文书们立刻上前，用灯草灰轻轻拂过碎片上的字迹，再将朱砂水点在纸页背面，透过光，能看到墨迹晕染的痕迹。

万能龙套督军，徐老帅的字迹有个特点，‘军’字的竖钩收笔时会带一点回锋，‘国’字的方框右下角总比左上角略重。

为首的文书指着调拨令上的字，又转向协议碎片

万能龙套您看这碎片上的‘国’字，方框是齐整的，没有老帅的笔锋，而且墨迹偏黑，老帅惯用的松烟墨，颜色要浅些，还带点青灰。

徐光耀的心稍稍沉定，却没松气。他记得山本递协议时，封皮上盖着徐家军的督军大印，那印鉴总做不了假。他让副官取来印鉴匣子，打开一看，黄铜印鉴上还沾着些许暗红印泥——那是父亲下葬时，他按规矩盖在灵幡上的印泥，之后便再没动过。文书用印鉴在新纸上盖了个印，与协议碎片上的印文比对，很快发现了破绽

万能龙套老帅的印鉴边缘有个小缺口，是十年前平叛时被流弹崩的，可这碎片上的印文，边缘是完整的。

线索到这里断了。伪造笔迹、仿刻印鉴，山本显然是早有准备。徐光耀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雨帘，突然想起父亲牺牲前的模样。那天父亲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说

徐振华江南铁矿是根基，绝不能落进外人手里

徐光耀打开父亲书房的暗格，里面有一个铁箱，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文件和一本账本。文件里，竟有一份山本与父亲的往来信函

原来徐振华早就察觉山本想染指铁矿，假意与他周旋，还暗中记录下山本的阴谋。账本上则详细记着铁矿的产量与军饷的往来，最后一页写着

徐振华若我遭遇不测，速将账本呈给政府，揭穿日方阴谋，铁矿绝不能丢。

徐光耀的手忍不住发抖，他终于明白，父亲从未签署过什么卖国协议，那些都是山本伪造的，目的是扰乱徐家军的军心，趁机夺取铁矿。可父亲既然早有准备，为何……

他翻到最后一封信，是父亲写给政府的，落款日期是他出事的前一天，信里说

徐振华恐日方对我不利，后事已托付光耀，望政府助他守住江南

铁箱底下还有一层里面有一封密信上面写着

徐振华山本已买通军中内奸，此人职位不低，需小心提防，内奸手背有一道刀疤。

职务不低，手背有一道刀疤，能接触到核心的只有他的二叔徐鹤龄，是他联合日本人害死了他的父亲

牢房里

铁栏被拍得“哐哐”响，徐鹤龄攥着冰冷的栏杆，指节泛白，唾沫星子随着怒吼溅在潮湿的墙面上

徐鹤龄徐光耀你个短命的小兔崽子！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是你亲二叔！你爹刚闭眼，你就敢把我锁在这阴沟里，这叫以下犯上！传出去让江南的宗亲们听听，徐家出了个敢囚长辈的逆子！你妈就是个满清倒台的破格格，你算哪门子徐家种？野种！你就是个没根的野种！

徐鹤龄还有你那个短命妹妹徐可卿，整天哭哭啼啼的，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多金贵？老子告诉你徐光耀，等老子出去，先把你妹妹卖到租界的窑子里，让她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再把你那些帮凶，还有谭四那个狗腿子，一个个扒了皮挂在督军府门口，让所有人都看看，跟老子作对的下场！

徐鹤龄还装模作样查什么‘真相’？我看你就是早就盼着你爹死！盼着我这个二叔死！扣我个‘通敌’的帽子，不就是想独吞督军的位置？你以为你给萧海山当了几天狗，就真能撑起徐家军了？没我当年帮你爹稳住上海的商帮，你能有今天的风光？

骂到激动处，他抬脚踹向牢门，震得铁锁哗啦作响

徐鹤龄你爹当年就偏心！我要个上海防守司令的位置，他推三阻四，把兵权都塞给你这个毛头小子！现在倒好，我不过是想让文博接位，他懂洋法，能给徐家军找活路，你倒好，非要跟日本人硬扛，这不是把徐家往火坑里推吗？你这是构陷宗亲！是要毁了徐家的根基！

徐鹤龄徐光耀！我劝你赶紧放了我！不然等我出去，就跟宗亲们说你苛待长辈、捏造罪名！你爹在地下知道你这么对他弟弟，也得从坟里爬出来骂你！你以为你当了督军就稳了？没我帮你疏通关系，你连军饷都凑不齐！到时候看你怎么跟弟兄们交代！

咒骂声此起彼伏，从徐家的祖宗十八代骂到徐光耀的未来下场，每一句话都淬着毒，听得门外的卫兵脸色铁青，攥紧了手里的枪杆。而徐鹤龄还在牢里拍着门板嘶吼，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咒骂变得嘶哑，却依旧没停，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怨毒和不甘，都通过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倾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