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秋,淮城野战医院**
林念的白大褂下摆已经浸透了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又一架日军轰炸机从低空掠过,震得手术室的煤油灯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她不得不停下缝合,用沾血的手背将滑落的短发别到耳后。
"纱布!"她头也不抬地喊道,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护士递来的却是一块发黄的粗布——最后的医用纱布早在清晨就用完了。林念咬了咬下唇,继续给伤员腹部的伤口做荷包缝合。这个士兵太年轻了,喉结才刚突出,睫毛上还沾着炮火的灰烬。
"医、医生......"士兵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林念看见他另一只手颤抖着探进军装内袋,掏出一个焦黑的物件。
"交给...少帅......"士兵的瞳孔开始扩散,"就说...三排...没丢阵地......"
那东西掉落在血泊里,发出轻微的"嗒"声。林念捡起来,发现是一粒被烧焦的红豆,表面皲裂如龟甲,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完整形状。她本能地翻转它,在底部看见一道极细的刻痕——像是用刀尖匆忙刻下的"淮安巷27号"。
"三排全体殉国了!"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林念迅速将红豆塞进贴身口袋,继续手上的缝合,但士兵的眼睛已经凝固成灰蒙蒙的玻璃球。
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林念恍惚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分裂成两个:一个穿着白大褂,一个穿着染血的嫁衣。
三年前的记忆如闪电般劈开脑海:喜堂外骤起的枪声,她亲手射出的那颗子弹穿透萧墨珩的胸膛,怀表坠地时迸出的红豆像血珠般滚落......
"林医生!东区需要支援!"护士的喊声将她拽回现实。
林念抹了把脸,在登记簿上写下"无名氏,腹部贯通伤,9:47死亡",然后快步走向东区帐篷。路过盥洗室时,她借着积水照了照镜子——还好,那张被萧墨珩称为"寡淡得像中药渣"的脸依然平静无波。
**深夜11:20,淮安巷27号**
林念翻过爬满蔷薇的围墙时,左肩的旧伤突然刺痛起来。那道疤是子弹擦伤留下的,圆如红豆,每逢阴雨就隐隐作痛。她轻车熟路地撬开书房窗户,月光像水银般淌过红木书桌,照亮桌角的白玉镇纸——雕着并蒂莲,正是当年萧家下聘的物件之一。
"真念旧啊,少帅。"她无声地冷笑,开始搜查暗格。
书架第三层的《伤寒杂病论》后面果然有机关。林念抽出一沓用红线捆着的信,最上面那封的墨迹还很新:"念卿如晤:今日在野战医院见你执刀,想起你说要悬壶济世的傻话。若你只是寻常女郎......"
信纸突然在她手中颤抖。林念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继续往下翻。所有信封上都标着日期,从三年前她逃婚那晚开始,每月一封,雷打不动。
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十五岁的萧墨珩站在红豆树下,身旁穿学生装的少女正踮脚往他领口别花——那是剪了短发的自己,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照片背面题着"阿珩与阿姊,民国廿年于岭南"。
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林念迅速还原物品,却在最后一刻发现暗格深处有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一枚怀表,表盖内嵌着颗殷红的相思豆,豆皮上竟有道细如发丝的疤痕——和她肩上一模一样。
"看了这么久,不带走点什么?"
低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时,林念的手术刀已经抵上了来人的咽喉。月光勾勒出萧墨珩深邃的轮廓,他穿着便装,领口敞着,锁骨处有道狰狞的新伤。
"少帅的待客之道很特别。"林念没放下刀,"深夜诱捕女医生?"
萧墨珩轻笑一声,抬手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林念眯起眼,这时她才看清——他右手握着那个垂死士兵的军帽。
"我的兵用命换来的密报,"他将军帽扔在桌上,帽檐内侧赫然用血画着日军炮兵坐标,"不是让你拿来怀旧的。"
林念终于掏出那粒焦黑的红豆。萧墨珩的表情在接触到红豆的瞬间裂开一道缝隙,像是坚冰下的暗流涌动。他伸手来取时,指尖擦过她的掌心,温度灼人。
"三排没丢阵地。"她复述着士兵的遗言。
萧墨珩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淡淡的烟草和血腥气:"林念,你究竟为谁卖命?"
墙上的挂钟敲响十二下。远处传来隐约的炮火声,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一粒红豆从书桌滚落,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嗒"、"嗒"、"嗒",像极了三年前喜堂里的更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