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匪袭扰的余波,如同投入莲花坞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码头的血腥味早已被湖风吹散,但人心里的波澜却愈发汹涌。
江澄手臂上的伤口包扎着白布,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皮肉的刺痛,更刺痛的是他的自尊。
他阴沉着脸坐在主院偏厅,听着母亲虞紫鸢毫不掩饰的怒火。
“废物!一群废物!”
虞紫鸢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茶水四溅,“七八个江氏精干弟子,对付十几个不入流的水匪,竟还伤了人?!若非魏无羡最后那一剑…”
她提到这个名字,语气里充满了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江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丢尽了!”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的弟子们,最终钉在江澄身上:“尤其是你!阿澄!身为少宗主,如此沉不住气!冒进贪功!若非你冲得太前被缠住,何至于如此狼狈?连个刚进门的外人都比你懂得审时度势!”
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江澄本就鲜血淋漓的伤口。
江澄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母亲的话,字字诛心!将他所有的失败、所有的屈辱都赤裸裸地剥开,暴露在众人面前!而那个“外人”魏无羡,却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凭什么?!
“母亲…”他嘶哑地开口,想辩解什么。
“闭嘴!”虞紫鸢厉声打断,“好好反省!伤好之前,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她拂袖而去,留下满室压抑的死寂和江澄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
而此刻,在莲花坞最偏僻的西角,那间简陋的小院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魏大哥!你太厉害了!那一剑!唰!像闪电一样!”
江玉郎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比划着,小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兴奋,将码头一战描绘得惊心动魄,尤其着重渲染魏无羡最后那石破天惊的一剑,“那些水匪都吓傻了!屁滚尿流地跑了!澄堂兄…咳…江澄少爷当时脸都绿了!”
魏无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没那么夸张…就是情急之下…”
他嘴上谦虚,但少年人的心性,被人如此崇拜,眼底的得意还是藏不住的。他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一旁安静倾听的江玉燕。
江玉燕倚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比前几日好了些。她手里捧着一杯温水,此刻正抬眸看着魏无羡,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真诚的敬佩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
“魏公子…那一剑…定是极耗心神的…”她的声音细弱,带着关切,“你…你可有受伤?气血可还顺畅?”
她问得细致,仿佛亲眼所见那全力一剑带来的负担。
这细致入微的关心,如同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魏无羡的心。他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好着呢!就是有点脱力,歇会儿就好了!江姑娘你教我的那点吐纳法子,还挺管用,调息一下就缓过来了!”
他毫不吝啬地将功劳归功于江玉燕的“教导”。
江玉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面上却露出欣慰的浅笑:“魏公子没事就好…下次…下次切莫如此拼命了…玉燕听着…都心惊胆战的…”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将一个“忧心忡忡”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魏无羡只觉得心头一片温热。在江澄那里受到的冷眼,在虞夫人那里感受到的厌恶,似乎都被这陋室里的真诚关切所抚平。
他大大咧咧地坐到桌边,拿起江玉郎“顺”来的一个果子啃着,语气带着少年人的飞扬:“放心!我心里有数!对了江姑娘,你这两天练得怎么样?那吐纳的感觉…可还抓得住?”
江玉燕轻轻点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带着点“羞涩”的红晕:“嗯…感觉…气息顺畅了些…晚上…似乎也没那么咳了…多亏了魏公子…”
她适时地展示着“进步”,强化着魏无羡的成就感和责任感。
“那就好!”魏无羡比自己练成了还高兴,他想了想,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分享秘密的兴奋,
“江姑娘,玉郎,我最近琢磨剑法,发现咱们江氏‘流云九式’的第三变‘云卷’,如果配合一点特殊的步法转折,威力能提升至少三成!不过…教习师傅说这是取巧,不合正统…” 他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然的叛逆。
“取巧?”江玉燕微微蹙眉,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解”,“剑法…不就是为了克敌制胜吗?能在对敌时更有效、更省力的法子…为何不能用?难道…非要按部就班,才算正道?”
她的话语看似懵懂天真,却精准地戳中了魏无羡心中那份对“正统”束缚的不满。
魏无羡眼睛一亮,如同找到了知音:“就是啊!江姑娘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那些老古板,整天就知道规矩规矩!实战起来,能杀敌的才是好剑法!”
他兴奋地站起身,随手拿起一根充当烧火棍的细竹枝,就在这狭小的陋室里比划起来,“你看!就像这样!‘云卷’蓄势之后,若是以‘雀踏’的步法旋身,借力打力,剑势就能更快更刁钻!”
他动作虽受空间限制,但那灵动跳脱、不拘一格的剑意却展露无遗。
江玉燕看得“目不转睛”,眼中闪烁着“惊叹”的光芒,内心却在飞速解析着魏无羡这改良剑招的精妙之处和其中蕴含的巨大潜力。这少年对剑道的直觉和创造力,果然惊人!
“妙!魏大哥这招太妙了!”江玉郎也在一旁拍手叫好,小脸上满是崇拜。
陋室里,三人仿佛自成一方小天地,充满了“志同道合”的温暖和“探索真知”的热忱。
魏无羡毫无保留地分享着他那些被正统视为“离经叛道”的奇思妙想,江玉燕恰到好处地给予“理解”和“惊叹”,江玉郎则负责煽风点火,将气氛推向高潮。
这感觉,比在主宅那边处处受制、束手束脚要畅快百倍!
直到夕阳西斜,魏无羡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他脚步轻快,心情是连日来少有的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