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衙深巷藏惊鸿,双煞未成先识卿。——
江南梅雨季,青石板沁着血锈般的苔痕。惜爱撑着二十四骨竹伞走过长街,裙裾上苏绣的垂丝海棠随步生漪,腰间一枚羊脂玉禁步纹丝未响——这是金陵惜氏嫡女的规矩,行止无声,端雅入骨。
暮色熔金,姑苏城的青石板路浸在梅雨季的氤氲里。惜爱指尖拂过摊贩的胭脂盒,腕间缠丝金钏随动作滑落袖口,钏身嵌着的南洋珠浮起一层雨雾柔光。
巷口三个粗衣汉子目光如钩锁在珠光上——她早察觉了,却仍垂眸挑拣茜草染料,粉裙裾角沾了泥点,像白瓷胚上晕开的淡朱砂。
几个蹲在赌坊门口的流民骤然抬头,浑浊瞳孔里倒映出她斗篷下过于精致的苏绣海棠纹。
几个衙役拖拽着布衣少年,铁链锁住他渗血的脚踝,少年嘶喊:“张县丞贪墨修堤银两!我爹告状反被毒杀!”
话音未落,领头衙役的刀鞘已砸向他太阳穴:“污蔑朝廷命官,就地正法!”
“小姐快走!”巷尾一个瘸腿老仆嘶喊,“张县令要灭口……”话音未落,两柄豁口刀已捅进他后背。惜爱指尖银针刚要弹出,老仆的血突然喷上她裙角。
“穿得起蜀锦的贵人,也敢沾永夜巷的泥?” 狞笑声从阴影里浮出。县令的私兵像鬣狗围拢,刀刃故意刮擦她斗篷兜帽:“不过不管你是哪家的,卷了进来也别想报信了。”
对方想当然的认为她只是平常人家的小姐,就算衣着不菲不同于平民背景也不会硬,毕竟有哪家位高权重的小姐出行连一个侍卫都不带的?
这世道乱的程度,已经是白天杀人无所畏惧的程度了,行人尖叫慌乱的跑开,转眼现场就只剩下他们。
她被包围的刹那,惜爱刚要出手,忍不了这世道除了逆天的乱她想不到别的词了,而这时——漆黑长剑直接将最靠近她的下人打飞出去。
“七哥!这姑娘!”
范无咎的瞳孔一抹惊色划过,他玄衣翻飞如煞神降世,长剑过处骨裂声爆响。
惜爱怔怔看着尘土飞扬的些许灰尘停在自己鼻尖前——一柄白绢伞稳稳隔开腥风。
“无咎,莫要冲动。”温润声线自惜爱身后响起。
月白常服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油纸伞稳稳遮住她头顶烈日。伞沿垂落的青穗拂过她肩头,露出他修长手指——虎口有常年握笔的薄茧,此刻却按在伞柄暗藏的剑簧上。
伞沿微抬,谢必安素衣如雪,指尖拈着从她发间拂落的半片棠梨花:“抱歉,得罪了。”
他温润嗓音与身后惨叫形成诡谲的和弦,伞骨阴影却将她彻底笼在安全处。
“无咎性子急,总忘了姑娘家见不得血。”
范无咎的黑袍卷着戾风,铜头铁剑悍然撞飞被包围冲向他们的钢刀,怒喝炸雷般响起:“光天化日欺负弱女,尔等也配穿这身官皮?!”
血珠溅上惜爱裙角的缠枝莲时,谢必安的伞陡然倾斜。
“失礼。”他忽然揽住惜爱腰肢急退三步,一柄飞刀擦着她鬓角钉入身后柳树。
东珠发坠被劲风带落,谢必安的白袖却已卷住珍珠,妥帖放回她掌心。“姑娘受惊了。”他垂眸告罪,余光仍锁着战局。
可只见小姑娘旋身踢飞谢必安刚要出手拦截的向他们飞来的弩箭,粉缎腰带裂开寒光——竟是一柄缠腰软剑。
惜爱歪歪头软软糯糯的说道:“我能自保的。”袖剑铮然出鞘三寸,却被他轻轻推回。
“君子不立危墙。”谢必安轻笑指尖划过她袖中玉器,似叹似慰,“何况姑娘金枝玉叶……”
话音未断,范无咎的调侃截断交谈:“七哥早看出这姑娘会武吧,这出美人钓贪官的戏精彩。”
“而且,小姑娘,够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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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在破败的土地像前跳跃,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范无咎轮廓分明的侧脸,他们暂时在这里休息。
“方才混乱,未曾来得及通禀。在下姓谢,草字必安。”他微微拱手,姿态端方有礼,是标准的书生礼,却又带着公门人特有的利落。
“这位是我的舍弟,范无咎。我们二人乃按察司密使,敢问姑娘芳名?”
范无咎不太擅长与人寒暄,只微抿着唇,略显生硬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但那紧绷的嘴角线条,在看到少女软糯脸上毫无惧色和疏离的神情时,已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
“姓惜单子名爱,两位大人是衙门的差爷?”
“算不上什么大人,”谢必安连忙温和地纠正,带着一丝谦逊的笑意,“不过是在按察司下行走办差的胥吏罢了。职责所在,缉凶查案,护一方安宁。”
范无咎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半块硬馍掰开,大的那块递给惜爱。
“顾家冤案,我们兄弟早想查个明白,却不甚将小姐卷入其中。”他眼底燃着幽暗的火。
“这世道……总得有人把烂了的根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