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近乎亲昵的提议,在礼教森严的当下,特别是对一位身世尊贵的少女来说,着实有些“越界”。
谢必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浮现出些许犹豫。他骨子里的守礼和谦逊让他下意识觉得不妥,毕竟对方是侯门之女,自己只是胥吏,过于亲昵的称呼有失敬重。
然而,对上少女那双清澈坦荡、盛满期待和亲近的眸子,看到她为了拉近距离而略显急切的神情,那些恪守的礼仪教条,在她纯净的笑容面前,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喉结微动,终究将那丝犹豫压下,唇角重新扬起那抹如沐春风的笑意,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温和:
“既然……惜惜觉得顺耳,那便依你。”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他们心中泛起了一圈圈温柔的涟漪,也悄然将三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见惜爱指尖沾了糖粉,谢必安自然地递过一方素帕:“南街新开了茶铺,昨日见惜惜多看了两眼糖霜梅子,顺路买了些。”温润嗓音似春溪淌过石隙,将一包蜜饯推至她手边。
“还是七哥哥最懂我!”惜爱眼眸霎时亮如星子。
见他应允,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如同得了糖果的小孩子,她拿起公用的小勺,从那盅温热的杏仁酪里舀了一大勺,动作非常自然地就放进了谢必安面前的碗里:“呐~这个杏仁酪最香了,你尝尝看!”
然而,旁边一直看似埋头擦拭铁尺的范无咎却忽地发出一声短促而清亮的“啧”声。他抬起头,视线从那勺杏仁酪移到惜爱脸上,那双带着桀骜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尾的朱砂痣像是沾了点不满的火焰。
薄唇撇了撇,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孩子气的酸意:“哎?为什么只给他?我碗里的风大还是怎么的?”
他那张惯常冷峻、生人勿近的年轻脸庞,此刻却明明白白写着“我也要”三个大字,配上那身玄色劲装,竟有种反差极大的可爱和直白。
惜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争宠”逗得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来。
她没好气地朝范无咎眼神里带着三分嫌弃七分笑意,又舀起一大勺杏仁酪,稳稳当当放进了范无咎面前干净的小碗里,还带点小脾气地“哼”了一声:
“喏!给你给你!范无咎大老爷,满意啦?”
范无咎这才满意地收回了那“控诉”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拿起自己的勺子挖了一大口送进嘴里,嗯,香甜顺滑。
他挑挑眉,不置可否,但嘴角那点不易察觉的上扬弧度泄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惜爱看着他那副“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又气又好笑,忍不住对着谢必安“告状”,声音软糯却带着点替谢必安“抱不平”的味道:
“七哥哥你看看他!一点都不知道照顾人!不像你,温温柔柔的,看着脾气就好,肯定好说话。”
她凑近谢必安一点,小声嘀咕,但音量控制得刚刚好让范无咎也能听见:
“所以我才多照顾你一点嘛,长的那么好看,说话又温柔,七哥哥你一看就容易被人欺负……”
她一脸“我这是在主持正义”的认真表情。
“噗——咳咳咳!” 范无咎听到这句“容易被人欺负”,刚咽下去的杏仁酪差点全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一边咳一边忍不住指着自家稳如泰山、嘴角含笑的大哥,像是听到了天下最荒谬的笑话,笑得整个人肩膀都在抖:
“哎……哈哈哈……欺负他?小丫头片子,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好欺负了?你是不是被他给骗了?”
他哥要是想,绝对能让人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她居然觉得温润如玉的谢必安“容易受欺负”?!
他抹了把眼角笑出的生理性泪水,对着惜爱笑得肆意张扬,充满了“真相只有一个”的揭露感:
“你是不知道!在按察司里,在办案的时候,七哥……”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在谢必安那平静无波、依旧温和含笑的注视下,话到嘴边又生生拐了个弯,变成了更加直白的打趣:
“……可比我还厉害!那些奸猾似鬼的老油条见到他腿肚子都打转!你说他好欺负?哈哈哈哈……”
范无咎指着谢必安襟前洁净如新的月白常服,笑着说:“上月漕帮数十人围他,血顺着判官笔往下淌,他还能笑着问人家'可要续茶'——”
惜爱被范无咎笑得有点懵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看笑得肆无忌惮的范无咎,又看看身旁始终含笑、仿佛外界喧嚣与他无关的谢必安。
而谢必安正垂眸替她斟茶,睫毛在眼下投了弯青灰弧影,眼中笑意如春水漫过石阶:“莫听他浑说。
那份不动如山的温润,此刻在范无咎夸张的“揭发”下,确实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他唇角那抹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眼底是洞悉一切的包容,仿佛在看两个闹腾的孩子。
“当心烫。”谢必安手腕一翻托住盏底,袖间松墨香裹着茶烟拂过她鼻尖。
看着叉腰维护他的小姑娘,再看看笑得毫无形象、平日冷脸不复存在的弟弟,眼底流淌着一种近乎透明的温柔。
轻轻地、极其斯文地拿起勺子,将那勺杏仁酪,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比点心更甜的,是此刻小院里这份独一无二的热闹和毫无芥蒂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