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抵人间

隐士指尖的机油味混着旧羊皮纸的气息，扫过惜爱鼻尖时像落下一道封印。

阿尔瓦·洛伦兹时间不早了。

他合拢写满湍流方程的笔记本，铁锈色的钢笔尖在纸面洇开一小片蓝雾。

阿尔瓦·洛伦兹午休是机体修复的重要窗口期。

镶齿轮的怀表从他袍角滑出，表盘裂纹蛛网般爬过罗马数字。

惜爱正揪着纳贝流士的尾巴尖玩，闻言立刻坐直，绷带裹着的膝盖并得像个听课的稚童：

惜爱嗯，我回去就睡！

杏眼里映着温室顶棚漏下的碎光，乖得能掐出蜜来，可起身刹那，踩到药棉的左脚突然打滑——

青灰色袍袖倏然翻卷。

视野天旋地转，她整个落进混杂着电磁线圈冷感的臂弯里，阿尔瓦竟单手托住她后腰膝弯。

阿尔瓦·洛伦兹站稳些。

他将小姑娘抱起，避开她的任何伤口，金丝眼镜在室内泛起冷淡的光，却触及她时反射出温度。

阿尔瓦·洛伦兹不要再平地摔了。

惜爱呆住，发顶蹭到他微凉的下颌线时，嗅到那股常年浸泡在伏特加与松节油里的苦香。

老师袖口磨损的皮革护腕内侧，藏着一粒褪色的蓝玻璃袖扣，像暗礁里凝固的星。

守夜人不知何时骑坐在窗框上，蚀日者面具半掀着，匕首正削下第九圈完美的苹果皮。

伊塔库亚呦，好学生专享服务啊？

果皮突然断裂坠地，他似笑非笑的慵懒说道。

守夜人指节忽然擦过隐士袍角的靛蓝墨痕，见小姑娘气鼓鼓的钻进隐士怀里明显是不承认。

伊塔库亚洛伦兹大人也被笨蛋病毒传染了？

荡起清凌凌的笑，守夜人伊塔库亚高跷踢着积灰的水晶灯坠摇晃，匕首尖挑着啃剩的苹果核：

伊塔库亚平地摔可是咱小丫头的招牌绝活。

伊塔库亚（鲜红果皮从他指尖垂落）上周踩到自己的裙摆扑进花丛堆，前天偷穿我雪跷绊倒压垮了搭好的秋千……

惜爱缩进隐士肩窝，发顶翘起的呆毛愤愤扫过他下颌。

惜爱哪有……

闷声从老师的衣襟里透出来，指尖悄悄揪紧他皮带扣的冷钢卡榫。

可耳根烧透的霞色早从鬓角漫开，比花园里垂死的风铃草更艳三分。

伊塔库亚丫头别忘了还欠我三局牌！

守夜人漫不经心勾唇道，仿佛对于她的“罪行”早就见怪不怪了。

惜爱从隐士肩后稍稍探出头，藕荷色袖口挥成风中铃兰：

惜爱知道啦，下次让你输光！

纳贝流士“喵”地跃上药柜顶，金瞳照亮她甩动的鞋尖。

守夜人勾唇抬手回应，提灯上哗啦作响。

可当隐士抱着惜爱转身的瞬间，他抛到半空的苹果核突然僵住——刀尖捅穿果肉直扎窗棂，汁液顺着木纹渗成污浊的河流。

廊道尽头的光吞噬那一大一小的影子时，他靴跟狠狠碾碎地上的苹果皮：

伊塔库亚老子刚替她撬开艾米丽的秘药柜……

声音沉进郁躁的砂砾里，匕首咔地削下半片窗框木屑。

伊塔库亚凭啥阿尔瓦能抱？

—

暮色将紫绸铺满窗棂时，门缝下窸窣滑进一捧暗影。

正给膝盖绷带系蝴蝶结的惜爱踮脚推门，藕荷色睡裙被过堂风掀起涟漪般的边角——地上斜倚着一束黑丝绒包裹的玫瑰，血红花苞在昏光中闭阖如沉睡的眼睑。

特蕾西·列兹尼克惜爱小姐收。

送花的机械师指尖还沾着机油，紧张地蹭着工装裤缝。

特蕾西·列兹尼克不知道谁放的……但肯定不是咱们的人。

她指指远处求生者大门处的尽头，视线盲区的黑暗，声带绷得比上紧的发条还颤。

特蕾西·列兹尼克花放在那儿像从雾里长出来的。

小姑娘弯眼道谢，花束捧进怀里的刹那，寒意针尖似的刺进指腹。

她嗅见雪松与铁锈杂糅的气息，花瓣上的露水折射着吊灯幽光，她认出这好像是那片玫瑰花丛中的，就是他养的那片。

只是花茎的断口被精心覆了苔藓，刺也尽数剪去，她有些讶异，他原来这么细心吗。

玫瑰花束在梳妆台上抖开黑色缎带，层层叠叠的暗红里，一张对折的羊皮纸悄然显现。

惜爱指尖拂过纸上凸起的火漆印痕，月光正巧漫过乌鸦徽记的翅膀——那是监管者大厅专用的血蜡封印。

展开的纸页簌簌轻吟。

斜逸飞扬的墨迹如同利爪刮擦的伤痕：

【致谋杀玫瑰的小同谋：

——今夜换你养着我了，如鲜血浇灌的玫瑰从不凋零。】

结尾落款处，字母“J”的钩锋几乎撕裂纸张，墨色晕染成雾气缭绕的图纹。

惜爱看着那句病态的赠言，忽然触到纸背微凹的印记。翻转过来竟是更小的字迹：

P.S. 甜心的签名自然要续上。

惜爱什么嘛……

她嘟囔着将字条放到一边，耳根却烧透窗纱浸入的月光。

梳妆镜里映出她染霞的颊与花束相偎的模样，花苞颤了颤，一滴露水沿着花瓣滚落，在桌面洇开铜钱大的深色痕迹—闻起来如痴如醉的馨香。

靛青雾痕悄悄爬上首饰盒锁孔，像猎人缠绕猎物的荆棘网。

而远处监管者宿舍的露台上，某道剪影手中的红茶杯沿，残留着与玫瑰汁液如出一辙的暗色水痕。

今夜有人以花为囚笼，有人用字条作锁链，将“谋杀”的罪名酿成了共生的甜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