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哗啦啦的流，在星空下像一片薄薄的纺纱，我在河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不敢去看城内肃王府的方向，当我问少爷是否真要诛杀，阿南突然起身求其放过格格，我恍惚间想起这是阿南第一次开口求情，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多年以后阿南会因格格而死。少爷只颤抖的开口：“黑川……”，他声音带有淡淡的哭腔，“我不想让她死……”
这一天总归要来的，少爷一天滴水未进，我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规劝他，又过了许久，东村府的一名死侍来报，十四格格被救走了
不知为何，当我听到这个消息里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楚，亦或是松了一口气，我想那时少爷也是一样的吧，只见他“嚯”的立马起身，整理好外衣后又面无表情的开口道：“随我去王府”
我轻轻应诺
当我们来到王府时，只见东村将军已倒在血泊之中，府里上下……惨不忍睹，少爷一手紧握着那把短刀，一手举着枪慢慢靠近受了伤的王爷，他每走一步，脚下像是有千斤重一般，他的眼神有痛苦有骑虎难下，当他把枪指着王爷时，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早该知有这么一天”，王爷神情涣散的望着少爷，说：“放过毓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直笑着看向少爷，脸上有血水有泪水，额前还有几根松散的头发。旁边躺着的是中枪身亡的九世子，他在最后一刻大概都不会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预谋好的，少爷别过头不敢看向他们，事到如今，他已回不了头停不住手，死了一个将军，还有一个佐藤军吉，少爷手发抖的扣动扳机，随着“砰”的一声响，王爷顺势倒地，同时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也同时喊起
“阿玛～”
我们猛的回头，就看到格格跟阿言站在了门口，瞪大双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跌跌撞撞的跑向躺在地上的人，抱着王爷的身体拼命的呐喊，红色的骑马装上俨然浸染了血水，同时猩红的眼睛又愤怒的瞧着我们，像是要把我们撕碎了，我攥紧了拳头默默的低下了头，这样的场景我终身都不敢忘
而格格自始至终只对少爷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恨你”，说完抢过枪没命似的飞奔跑出去，我与少爷还有阿言跟在身后追她。其实我希望格格快些逃吧，逃的远远的，从此与少爷杳无音讯再无瓜葛
但命运偏偏不肯如此
我们最终还是找到了格格，原来她跑了许久又返回了王府，亲眼看着福晋火中自缢身亡，她终于精神崩溃了，满府的尸首就在她眼前，又是“砰～”的一声
子弹打偏，少爷在那一刻突然口喷鲜血，抱着格格不肯撒手，他绝望的喊道：“快去医院，我要她活着”
之后也不省人事，可手还是紧紧的攥着格格的手，我们手忙脚乱的把两人都送去了就近的日本医院，手术室里，我清楚的看见无论医生怎么扯都扯不开少爷与格格的手，他的眉头紧皱，似是痛苦的在喃喃自语：“毓儿……毓儿……”
没办法，一拨医生只能紧急给格格取出子弹，另一拨在擦拭着少爷嘴角的血。阿言愤怒的死盯着我，我也心虚的不敢看向她
阿言是个孤儿，是东村将军一早派到格格身边监视她的，格格待她是真的好，以至于让她这般冷血无情的人豁出去性命也要维护她周全，她终于开口：“这样的结果，你们满意了？”
我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是啊，我们满意吗？
不，至少少爷是后悔的，可他丢不下他的家族信仰，本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只是这一次他失算了，他要格格活着，还要跟她厮守一生……
很多年以后再想起他们之间的纠缠撕扯，我心里是一阵一阵难受不堪
等到格格苏醒以后，她竟然忘记了过往，忘记了那场灭门惨案，甚至也忘了少爷所有人…………我规劝过少爷，不如将格格送回长春，由前清遗老抚养，可少爷说什么都不肯答应，他要把格格娶回东村府，阿言跳出来第一个反对，也被他厉声呵斥住，威胁阿言如果把过往此事泄漏给格格，就将她与格格永远分离再不相见，他说完也同时恶狠狠的看向我，我亦是知道他的意思。阿言愤恨的瞪着少爷最终无奈妥协
他看着病床上的格格，握着她的手轻轻的低下了头，格格还在昏迷着，神色恬白，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她的呼吸很轻浅，少爷疲惫的守在床前，眼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丝，过了许久，他才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他流着泪说：“这可怎么是好……”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片刻才开口问他：“少爷……你真的想好了？与格格结婚……”
“嗯”，他双手抱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在哭泣，“好在她全忘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你说对不对？”
他抬头突然冲我笑了笑，泪珠还挂在脸上，他是个不轻易落泪之人，这一行泪把我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其实我想阻止他，因为格格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的，那么到时候痛苦的就是彼此两个人了
唉……罢了罢了
就这样吧，或许格格永远不会记起，就让我一直守住这个秘密吧
肃王府清理整顿后，就变成了日本在北京的大使馆，我一直忙着王府的事，其实也是我有意避开他们的婚礼
等我再回东村府时，格格已成为了少爷的妻子，而我也改口称他为先生，同时佐藤家的小姐也在同一天入府
格格还像从前一般，天真活泼，先生让他最信任的乳娘去照顾着她，只要背后有佐藤家族一天，那么格格就危险一天，不得以先生只能装出很讨厌格格的样子，平日里不是找茬同她吵吵闹闹，甚至还故意对佐藤小姐生出一往情深的一面，阿南时常抱怨，我也别无他法
记得婚礼的第二天，先生偷偷让我送给格格兔儿灯，没想到格格见了突然哭闹起来，把灯甩出去老远嘴里嚷嚷着：“太丑了，太丑了，我才不要这么难看的灯”
我轻叹了一口气
先生表面看上去无所谓，心里早已酸楚不已，握着灯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随后直接丢给了佐藤小姐，往后的日子里先生表面厌恶格格一分，心里就在一点一点滴血，他心中烦闷，痛饮了几杯酒，只让我陪他出去散散心
月色初起，夜来风凉，只听虫声唧唧，水池里倒映着天上明月，流光溢彩，先生在池畔立了片刻，忽然很是惆怅的光着脚沿着小花园的鹅卵石小路上走了许久，我担忧的站在一旁劝他：“先生，鹅卵石多，走多了脚底疼”
可先生没有停下来，手别在身后，“黑川啊，你知道吗？只有身体痛，才感觉不到心痛”
夜色是那样的撩人，可东村府的夜景却从来不属于先生与格格。就这样先生来回踱步到后半夜才回到屋里去，他的夜晚一次也没停留在格格院里，多少个夜里，影子仍旧映在一处，映的先生与佐藤小姐亲密无间
我想起有无数个日子里，先生用完晚饭后，便坐在窗下看书，佐藤小姐就依偎在他身旁，有时直接躺在先生的膝上，每到这时我就会识趣的走开，那时先生的心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煎熬，他似乎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要熬到多久……
所以后来……他变了，变得更像是帝国的军人，因为他变了，所以无意间阿言发现了他在佐藤小姐的饮食里下了堕胎药，导致流产，从而让佐藤小姐抓住这次机会嫁祸给格格，阿言是个急性子要去告诉格格，先生竟狠下心除去了阿言，事后他冷冷地对我说：“格格身边只有我一人就够了”
我知道他这是同时也在警告我与阿南要守口如瓶
东村府有佐藤家的眼线先生自然是心里有数的，他自然也知晓格格之前突然中毒是出自谁的手，他在等，在耐心的等待着…………
可格格终究还是受了伤害，所以他硬是逼着自己不去看她，甚至不管不顾，只让嬷嬷好好照应着。可往往情深不能自抑，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先生小心翼翼了那么久，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时常默默的注视着格格出神，还是让佐藤小姐发现了端倪，我被先生派去暗中保护格格安危自然也发现了她的眼线，可我只能按兵不动，与之周旋，东村府里，人人都长着十八般玲珑之心，亦或是多个心眼，唯有格格还似从前一般每日逗花养鱼，过的算是自在
有时见到我还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黑川，你好呀”
可自从阿言死后，格格也变了，变得沉默不语，日常见到我也是用冷冷的眼神瞧着我，对先生有时甚至露出憎恨的神情，我不禁隐隐担心，是不是格格已经想起了什么……
先生其实心里一早明白他与格格这辈子注定无解，只是不甘心罢了，以至于多年后在上海发生的一幕幕，他好似一个人在拼命的挣扎，在向天神抵抗。相思相望不相亲，正因为有情，反倒会这般默默地，孤独地，立在这里。甚至会下意识义无反顾的救下美绪
“黑川……我好像看见格格又回来了……”，这是在格格死后，先生说的最冷静的一句话，他木木的站在特高课天台上，身上的酒精味还没完全散去，眼神空洞的望着远边彩霞，“你知道吗，昨夜我很确信那就是格格，她终于愿意了”
我不忍打断他，就继续让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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