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城市，谭怡一手拿着去超市囤的零食，一手将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微微歪着头，听着电话那头闺蜜沈蓓蓓连珠炮似的话语。晚风带着夏末特有的微凉气息，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哎，昨天晚上JK和nofear的对局视频果然又上热搜了！” 沈蓓蓓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此刻明显的不忿。
谭怡费力地将零食袋放到公寓门前的台阶，气息微喘：“上热搜？那不是好事嘛，说明他们很火呀。” 她对电竞圈的生态了解不深，仅有的认知大多来自沈蓓蓓这个狂热粉丝的日常“科普”。
“什么好事啊！” 沈蓓蓓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简直是灾难！JK被那些没脑子的网友冲惨了！连带他自己也被骂了！”
谭怡终于把行李箱拖进了公寓大堂，暂时松了口气，靠在光洁的大理石墙面上：“怎么了？他们不是打游戏吗？输赢不是很正常？” 她一边问，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即将入住的新环境。大堂灯火通明，安静得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要我说呀，” 沈蓓蓓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心疼又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唯粉”心态，“那个nofear是真的有点惨。虽然长得确实挺帅的——这点我承认，游戏技术嘛，也很厉害，当然！肯定比我的JK还是差那么一丢丢的！——但是那些网友骂得也太难听太离谱了吧！简直毫无人性！”
她似乎越说越气，电话那头传来布料被用力揉捏的声音，谭怡几乎能想象出她怀里那只可怜的菜狗娃娃正在惨遭“蹂躏”变形的模样。
“昨天晚上nofear只不过是和JK打了三局solo赛，很平常的切磋好吧？结果今天早上，‘NoFear vs JK被二分钟拿下一杀’、‘NoFear 菜’、‘King战队花重金买NoFear’这些词条就跟商量好似的，齐刷刷冲上了热搜前三！点进去全是各种阴阳怪气、人身攻击，骂nofear骂得那叫一个难听！JK看不过去，刚刚发了一条微博替他说话，结果好家伙，连JK也被拖下水一起骂了！说什么‘抱团取暖’、‘惺惺作态’、‘King管理混乱’……气死我了！” 沈蓓蓓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切的愤怒和替偶像抱不平的委屈。
谭怡拉着行李箱走向电梯间，按下上行键，金属门缓缓打开。她走进去，摁亮了“5”层的按钮。
“你们打游戏……看见别人输，反应都这么可怕的吗？” 她蹙着眉，实在难以理解这种近乎疯狂的攻击性从何而来。电梯平稳上升，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哎呀，这你就不懂啦！” 沈蓓蓓用一种“圈内人”的口吻解释道，“这叫‘电子竞技，菜是原罪’！粉丝和观众对选手的要求都是很苛刻的，一点失误就会被无限放大。”
“那……你刚才说的那个nofear，他菜吗？” 谭怡抓住关键点，一针见血地问。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五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不菜。” 沈蓓蓓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得不承认的客观，“他可是双冠打野王，实力绝对是顶尖的。”
谭怡弯腰提起零食袋走出电梯，走廊里柔和的壁灯照亮了门牌号。她一边寻找506，一边更加困惑地问：“那他既然不菜，技术又好，为什么还要被骂得那么难听？仅仅因为输了一场solo？”
“啧，” 沈蓓蓓似乎被问住了，又或者觉得跟圈外人解释这些网络戾气太麻烦，语气变得有些敷衍，“还能为什么？眼红病犯了呗！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尤其像nofear这种，长得帅、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粉丝还多的，简直就是黑子的活靶子！黑子存在的意义就是靠贬低别人来获得那点可怜的优越感！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越说越气！” 她果断结束了这个话题，显然不想让负面情绪影响闺蜜乔迁的心情。
“你搬进去没啊？新家怎么样？” 沈蓓蓓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活力。
谭怡此时已经站在了506的门前，钥匙插进了锁孔。她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斜对面的507房门——门缝下没有透出灯光，一片漆黑。
“嗯，刚到门口，正准备开门呢。” 她转动钥匙，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对门507好像睡得很早，一点光都没有。” 她随口说了一句。
“行，那我不打扰你这个勤劳的小蜜蜂布置新窝了！你慢慢弄，缺什么明天跟我说，我们一起去买！明天见啦！” 沈蓓蓓爽快地结束了通话。
“好～明天见！” 谭怡笑着应道，收起手机，推开了506的房门。
中午提前过来做的大扫除效果显著，房间里窗明几净，带着淡淡的清洁剂清香。谭怡打开灯，暖黄色的光线瞬间充满了这个不大却足够温馨的一居室。她脱掉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种“终于安顿下来”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墙上的指钟指向十点钟。
“啊，都这么晚了！” 谭怡拍了拍手，看着地上堆叠的几个空纸箱和打包垃圾袋。她是个喜欢整洁的人，可不能让这些垃圾过夜。她迅速将垃圾收拾好，扎紧袋口，换上轻便的拖鞋，拎起垃圾袋再次出门。
WXG俱乐部的公共直播区域，此刻已不复几小时前的喧嚣。大部分队友早已结束直播离开了房间，只剩下杨涛还坐在电脑前。屏幕上，代表着“直播中”的红色指示灯已经熄灭，只留下游戏结算界面的光芒映着他写满倦意的脸。
“已经十点了吗……” 他喃喃自语，像是确认一个事实，又像是终于解脱般地长吁了一口气，“下播了下播了。” 声音带着直播数小时后的沙哑。
他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酸痛的脖颈和肩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然后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对着早已关闭的摄像头方向，习惯性地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做了个收尾手势，仿佛那里仍有万千观众。
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随意披上，夏夜的晚风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隙钻进来，带着湖水的湿气和凉意，让他因长时间面对屏幕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许。俱乐部离他租住的公寓很近，步行不过十分钟。他拒绝了队友顺风车的提议，选择独自走回去。有时候，这段短暂的、无人打扰的路程，反而是他一天中难得的放空时刻。
夜晚的湖边小路格外宁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自己的脚步声。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远离了直播间的强光、鼎沸的人声和密集的弹幕轰炸，远离了训练室的战术板和白炽灯的冷光，远离了办公室里压抑的质问，紧绷的神经似乎才敢稍稍松懈。白天被强行压下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缓慢地漫上来，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眼底那圈淡淡的乌青，在路灯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明显。
杨涛走到公寓楼下，刷卡进入大堂。空旷的大堂里只有值班保安在打盹。他径直走向电梯间，指尖习惯性地解锁了手机屏幕。微博那个红色的小图标上，刺眼的“99+”消息提示依然存在。他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点开了热搜榜。
果然，毫无意外。
热搜前三的位置，依旧被与他相关的词条牢牢占据：
JK怒怼网友#(爆)
#nofear
KingWXG 转会疑云#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苦笑。指尖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点进了排在首位的「#JK怒怼网友#」。映入眼帘的，正是JK那条引起轩然大波的微博截图：
「这年头没脑子的网友怎么那么多？！」 配图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嘲讽意味的白眼表情包。
杨涛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或支持、或谩骂、或看热闹的文字，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麻木的疲惫。这些喧嚣的言语，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已经很难再真正刺伤他。他只是觉得……累。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
电梯门在他面前无声地滑开，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杨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手机屏幕的光亮里，完全没有注意到电梯厢内已经站着一个人，正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谭怡刚刚丢完垃圾回来，恰好和这个看起来就很疲惫的年轻人一起等电梯。她先进了电梯，按了五楼，本以为他会紧随其后，却没想到对方在电梯门口就“钉”住了，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眉头微蹙，对敞开的电梯门视若无睹。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电梯门因为感应不到人进入，开始发出“嘀嘀嘀”的提示音，准备关闭。
谭怡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丝善意和提醒，轻声开口：
“……你不上吗？” 声音不大，在安静的电梯厢里却格外清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像一根细针，瞬间刺破了杨涛沉浸的思绪屏障。他猛地抬起头，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带着一丝茫然和被打断后短暂空白的脸。视线聚焦，他这才看清电梯里站着一个穿着浅蓝色棉质短袖睡衣和同色系短裤的少女。她身形纤细，露出的手臂和小腿在电梯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白皙。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几缕碎发慵懒地垂在耳侧，一张清秀的脸庞上带着些许惊讶和询问，正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
正是下午在走廊有过一面之缘的506新邻居。
一股陌生的、混杂着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感瞬间攫住了杨涛。他认出了她，下午那个笑容明媚的新邻居。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再次遇见，更没想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被她尽收眼底。脸上不受控制地“唰”一下涌起一阵热意，他甚至能感觉到耳根在迅速发烫。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避开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应道，声音带着点没反应过来的结巴：
“啊？上，不好意思。” 他语速飞快，一步跨进电梯，站到了她的身侧，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狭小的空间里，少女身上淡淡的、像是某种水果沐浴露的清新气息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电梯门缓缓合拢，轻微的上升感再次传来。短暂的沉默有些微妙。谭怡看着他明显泛红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主动打破了沉默，脸上漾起一个友好的笑容：
“好巧呀，507的邻居，我们又见面啦。”
“嗯……好，好巧。” 杨涛努力平复着脸上莫名的热度，声音还是有些紧绷，眼睛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不敢看她。她的笑容太有感染力，让他更不自在了。
“你怎么下班这么晚呀？工作很忙吗？” 谭怡好奇地问。她注意到他眼底浓重的乌青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这绝不是普通的加班能造成的疲惫。
工作？杨涛愣了一下。她显然还不知道他是谁，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工作辛苦的上班族。这个认知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放松了一点点。他顺着她的话，含糊地应道：
“嗯……加了一会班。” 声音低沉，带着真实的疲惫感。这也不算说谎，直播、复盘、应对舆论风波……都是他的“工作”。
“还是要少加点班啊，” 谭怡看着他苍白疲倦的脸色，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关切，“你看起来真的好累哦。” 她最讨厌压榨员工的资本家了，把人累成这样，简直毫无人性！
“……” 杨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来自陌生邻居的关心。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份好意。电梯里的气氛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运行的低鸣声。他依旧盯着楼层数字，但眼角的余光能瞥见少女纤细的脚踝和踩在拖鞋里白皙的脚趾。
“叮——” 五楼到了。电梯门打开。
“到了。” 谭怡轻声说，率先走了出去。
杨涛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各自的房门前。谭怡拿出钥匙打开506的门，杨涛也摸出钥匙准备开507。
就在谭怡拉开自己房门的瞬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动作，转过头，对着正低头开锁、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和微红耳廓的邻居，用轻快而温柔的语调小声说了一句：
“晚安，507的邻居！祝你睡个好觉～”
说完，她没等回应，便闪身进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那轻快温柔的“晚安”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杨涛紧绷的神经。他开锁的动作顿住了，握着钥匙的手指微微收紧。走廊里柔和的灯光下，他原本只是微红的耳垂，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变得通红滚烫，如同熟透的虾子。一股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羞赧，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冲淡了之前的疲惫和麻木。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冰冷的门板，低低地回应了一句：
“……晚安。”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柔软。这声迟到的“晚安”，最终消散在寂静的走廊里，只留给他自己听。
他打开门，走进漆黑一片的507，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发财早在钥匙拧动的时候就已经坐等在门口前，望着一身班味的主人，高高竖着尾巴傲娇地走过去蹭了蹭。
“喵。”
“晚安，发财。”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