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深冬
梁帝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轻敲案几,目光落在青玉棋盘上交错的黑白子上。纪王兴致勃勃,说起宫外新开的瓦肆戏班、茶楼说书,又笑道:“皇兄,待您身子好些,臣弟陪您出宫走走,散散心如何?”
梁帝含笑点头:“好!”
正说话间,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萧景琰迈步入内,静立一旁,目光落在案上。
梁帝抬眼:“景琰?有事说事?”
萧景琰拱手:“父皇,北境急报,五国联军压境,儿臣决定亲征。”
纪王手中的白子啪地落在棋盘外。
梁帝脸上的笑意凝固,缓缓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大渝、北燕、夜秦、东海、南楚五国联军,已至边关。”萧景琰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铁。
梁帝眉头骤紧:“朝中无人可用了?竟要你这一国之君,亲赴沙场?”
萧景琰神色肃然:“军侯们推诿不前,无人愿担主帅之责。儿臣必须亲临前线,以振军威。”
梁帝冷哼一声:“那帮老匹夫,贪生怕死!”随即又忧心忡忡,“可战场凶险,你若……”
萧景琰目光坚定:“父皇当年不也曾亲征北境?虎父无犬子,您不必担忧。”
梁帝沉默片刻,终是叹息:“需要父皇,做什么?”
萧景琰道:“政事已托付言侯,京城防务交由蒙挚,宫中由御林军护卫。只是…”他顿了顿,“若朝中有人生异心,母妃如兰和元时,便托付父皇了。”
梁帝深深看他一眼,缓缓点头:“按你说的办。朕虽老了,但还能替你镇住朝堂。你务必平安归来。”
萧景琰郑重一拜:“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守住大梁江山。
腊月二十八,圣旨颁下,朝野震动。
第一道旨意,册立萧元时为太子,擢升沈括为工部尚书兼太子太傅,悉心教导储君。盛长柏调任吏部尚书,命勇毅侯徐寿暂领兵部尚书,督办粮草军需。
第二道旨意,朝政由言阙总揽,凤阁阁老程知忌和六部尚书协理。禁军巡防营地方留守军皆由蒙挚调度,御林军则交由韩当统领。
萧景琰立于高阶之上,目光扫过群臣,沉声道:“朕御驾亲征期间,朝中一切军政要务,皆由言侯决断,六部协管。若有违逆者”他语气微顿,眸中寒光一闪,“按谋逆论处!”
“大家回去,过个年, 三日后,大年初一,大军开拔出征。”
群臣俯首,齐声应诺。
乾清宫内烛火渐熄,小元时已熟睡,被奶娘抱往偏殿。如兰趴在床榻上,怀中抱着软枕,目光凝望着殿门,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绣被边缘。
午后喜鹊传来消息,说宫中侍卫布防骤然严密,竟至百米设一警哨,更有大批宫女今日被遣送出宫。如兰心下隐隐不安,抱着软枕在床上辗转反侧,等着萧景琰。
此刻的萧景琰正立于静妃宫中,紫檀木案上的安神香燃着轻烟。
“你可想清楚了?”静妃执起儿子的手,指尖微凉。
“是,母妃。”他声线沉稳,眼底却翻涌着复杂的浪。
“去吧。”静妃替他整了整衣襟,“宫里有我撑着,万事不必挂怀。”
萧景琰喉头哽咽,刚唤出母妃二字,便被静妃温声打断:“往年你在边关,纵是千里之外,我也知道你定会归来;如今你是为人夫、为人父,更要护好自己,平安归来。”她拂了拂他的肩头,“快回去吧,如兰还在等你。她还没有出月子,仔细着说,莫惹她哭。”
烛火将尽时,如兰倚在软枕上半梦半醒。朦胧间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猛地坐起身,锦被滑落腰间也顾不得。
"回来了?"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嗯。"萧景琰解下沾着夜露的外袍,转身倒了盏温水递到她唇边。
如兰小啜一口,抬眼望见他眉间未散的凝重:"出什么事了?"
萧景琰声线沉了沉:“五国联军犯境,边关告急,我得亲自领兵出征。”
这消息如惊雷劈下,如兰半晌回不过神:“何时动身?”
“后日拂晓。”
“边关冷不冷?要带些什么?金疮药备足了吗?还有......”她语无伦次地念叨,指尖攥紧了锦被。
“如兰,”萧景琰双手扶住她肩头,“看着我。”
她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只听他道:“我戍边十余年,这点风浪经得住。所需物资战英会备妥,你只需安心养身体,把自己照料好。”
说罢,他摸出一封火漆密函:“这封诏书你收好,若朝中生变或遇险情,即刻拆开。”
如兰接过密函,咬着唇重重点头。萧景琰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别担心!”
如兰心中酸涩,她狠狠咬住他肩头:“你必须活着回来!不然我就带着元时改嫁,让别人天天欺负我们!”
萧景琰低笑出声:“放心,绝不会有那一天。”
这一夜如兰彻夜未眠。她懂战场凶险,九死一生,纵有千般不舍、万缕担忧,到了唇边却只化作沉默。
萧景琰首先是大梁的君主,而后才是她的夫君。他肩上扛着万里河山的重任,而她是他的妻,必须陪他将这副担子稳稳扛起。
除夕夜里,乾清宫紫檀长案摆满了二十四道年菜,琉璃盏里的酒映着烛火,将静妃、言侯、梅长苏等人的面容都染得暖融融。萧景琰本欲请梁帝同席,老皇帝沉默半响,终究摆了摆手,只叫替他多饮几杯。
如兰被喜鹊里三层外三层裹成糯米团子,萧景琰仍嫌不够暖,又覆上一层厚毛毯紧裹。她嗔声抱怨:“热死啦!屋里这般暖和,还裹这么多层,都出汗了。”
萧景琰不为所动,仍仔细掖好毛毯边角:“待会要看烟花...”
“烟花?”如兰杏眼倏亮,忽然安分下来,“那现在好像也没那么热了。”她眼珠一转,指着盘里的水晶虾,“我要吃虾。”尾音拖得绵长,分明是撒娇的调子。
静妃怀里的小元时蹬着胖腿咯咯笑,口水顺着围嘴淌下来,逗得飞流直往庭生身后躲。霓凰突然凑近梅长苏,眼尾笑出细纹:“林殊哥哥你瞧,元时这眉眼,活脱脱就是个小景琰!”
“儿子像爹,天经地义。”萧景琰正替如兰剥着水晶虾,闻言挑眉看向霓凰,“郡主羡慕?不如今年就给林家添个小子?”
梅长苏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陛下如今越发伶牙俐齿了。只是若生个女儿随了你,整日板着脸可怎么好?"
“那就嫁给你儿子。”萧景琰头也不抬地将去了虾线的虾肉放进如兰碗里,“到时候头疼的可是你。”
言豫津一口酒喷出来:“林殊哥哥,这姻缘怕是推不掉了!”
霓凰拍案笑道:“我可想象不出,若有个姑娘家整日像陛下这般...”她故意板起脸学萧景琰严肃的样子,惹得满座哄笑。
如兰正吃着虾,想到若有个女版萧景琰板着小脸唤自己母亲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甩头把这可怕的画面赶出脑海。
蒙挚趁机捧起蔺晨带来的酒坛:“听说琅琊山的醉仙酿能放倒一头熊?老蔺你可别藏私啊!”
蔺晨摇着折扇笑道:“蒙大统领若醉了,可别赖我。”
“说起琅琊山,”言阙忽然开口,“老夫游历半生,倒真没去过那神仙地界。”
蔺晨笑,“随时,欢迎侯爷!”
列战英眼睛一亮:“听说琅琊榜上高手如云,蒙大统领排第几?”
蒙挚老脸一红:“咳咳,这个...”
“第二,”言豫津插嘴,“第一,是大渝的玄布。”
蒙挚叫道:“这我可不认,我们还没交过手呢!”
飞流正和庭生蹲在摇篮边,小元时腾空踢着小脚,飞流刚伸出手指想去碰他掌心,小元时忽然咯咯笑起来,惊得他猛地缩回手。庭生把飞流的手按在元时手背上,轻声道:“这是弟弟,要轻轻摸。”
酒过三巡,言阙抚琴,静妃执箫,合奏起东风暖。
“愿年年有今日。”琴音里,不知是谁轻声叹道。
萧景琰推开雕花东窗,寒风卷雪而入。他侧身替如兰挡风,左手揽住她裹着毛毯的肩,右手护在她的腰后。
“看。”他低语,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
九道金虹破空炸开,九龙逐珠的焰火将皇城映得通明。流光落在如兰眸中,她攥紧他衣袖,惊喜地叫着:“快看那金龙!鳞片在发光呢!”
萧景琰望着她亮过烟火的笑脸,往怀中搂了搂:“嗯,很美。”
宴席散去时,众人默契地未置一词。仿佛不道珍重,便不算离别。
锦帐内,萧景琰将如兰揽在怀中。两人静默相依,他的指尖缠绕着她一缕青丝,在指节绕了又松。
“明日,风大,”他声音低沉,“别去送。”
如兰的脸贴在他心口,轻轻点头:“好。”
忽地起身,从枕下摸出个香包,这两日她急忙忙赶出来的,月白云纹的缎面上,针脚时密时疏,歪斜地绣着平安二字。
“丑得很...”她耳尖微红,“里头缝了我和元时的头发。”顿了顿又急急补充,”不许嫌弃!”
萧景琰捏着那方软缎,指腹触到内里缠着的发丝,喉间骤然发紧:“好!”
“我从未想过拦你。”如兰指尖轻颤着抚过他紧蹙的眉峰,一路滑至唇角,她仰起头,将一个羽毛般的吻印在他唇角,气息带着哽咽:“我和元时等你回家。”
萧景琰将她揽进怀里,掌心托住她后腰尚未复原的软肉,哄着她往怀里偎,听着她渐渐匀净的呼吸,在她耳边低语:“等我回来,给元时添个妹妹,要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