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离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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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后谈今抽身，只微笑着不紧不慢替沈缱穿好衣服，而后抱着她肩膀放软声音，如同往常一样最先服软。

“好了，别同父亲别扭了。回去与他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刚刚是我不对，不该这样对你，原谅我，好不好？”

沈缱沉默着转头并不说话。而他发泄一通后脾气出奇地好，亲一亲她的额头，嘱咐一句“消气了就给我打电话叫我来接你”，而后起身离开。

他当然知道是谁送她来的，也知道那个人如今就在门前等一个结果。今日之事传进那个人耳朵里不算坏事，一来给沈缱一个警告，二来杜绝传得更远的风险。三来么，也除一除这两人不该有的异心。

谈今离开时崔胜澈还站在电梯口，左手手指无意识地碾磨衣角，另一只手还端着食盒，是方才给沈缱下楼买的晚饭，此刻已有些凉了。见他过来，还伸手为他按下了电梯。

“小谈总。”他先打招呼，极力维持的冷静之下有着些微暗涌，或许是掩饰不住，或许并未试图掩饰，谈今并不关心。

两人在顶头灯光与投下暗影的隔阂里心照不宣，最终仍是谈今与生俱来的贵气傲慢占据上风。

“等她闹够了，还要麻烦你送她回谈公馆。”

崔胜澈颔首应下，目送谈今走进电梯。门合上之前，他看见谈今嘴角一丝轻蔑的冷笑。

其实后来他总是在想自己是否后悔站在了那扇门前，却总也想不出答案。那扇门其实并没有关紧，他与谈今都心知肚明。

所以他透过没有关紧的门，看到了沈缱光裸的肩与瘦削的背。她仰着头，身体在轻微颤抖，肩膀薄得几近嶙峋，倏尔用力绷紧。

他听到自己大脑中一声山崩地裂也似的轰鸣。

他掩紧了门，自己也不知在楼梯口站了多久。回过神来时那扇门又打开，出来的是谈今，极是轻松愉悦的模样，简直像在炫耀什么。

他看到什么，取决于谈今想要他看到什么。

他想不出贸然进去会是什么样，但直觉沈缱需要一个人的时间。于是站在门边犯了好大一场烟瘾，最终还是瞧着顶上的烟雾报警器没去抽。

最后探头去瞧的时候见她正在开窗。玻璃窗里映着她无甚神情的脸和眼，寡淡平静，只在从反光里瞥见他时泄露出极为微小的一点哀愁。

沈缱你还没走啊？

崔胜澈我以为你可能饿了。

话虽如此，他却没动，一直静默立到最后一点可以泄露端倪的味道从窗里随夜色消散。而后看着她默默垂头像犯错一般。

挣扎与纠结，无奈与茫然，尽数胡搅蛮缠般编织成网，丝丝缕缕足够捆绑世界上最坚硬的一副心肠。那一刻通数凝在她眼底，摇摇欲坠，如同一滴流不出来的泪。

“哥哥，”她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喊他，呼吸随音调一同微微地颤，“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也不是第二次。你不记得了，对不对？”

不记得。他在努力回忆，却确然寻不到她的痕迹。

沈缱转头不去看他。在玻璃窗的倒影里看到陌生熟悉的自己。对面的人神情莫测，在随风摇曳的吊灯灯光里露出一丝迷茫。

她对着倒影中的自己笑起来。

“没关系，你当我胡言乱语。不用在意。”

而后她去够外套。摸到空荡荡的口袋，便朝他伸手借一支烟。她倒不在意口感比往日习惯的糙很多，拿火机点燃了，凑到唇边。

近来的烟瘾愈发大，在骨缝中隐隐作祟总不由她。火光猩红一点之后她在看崔胜澈的脸，望向她时他眉宇间总有不自知的柔和，些许温情如同在随烟丝一起燃。

崔胜澈默默看她，发觉自己与旁人都在有意无意之间半点读不懂沈缱。她在谈矢先面前装出来的诚惶诚恐与恭敬谨慎是假，往日里对于谈今刻意的黏腻温软是假。只是她演得太好，演到自己也深信，面具长成了脸。

这么多年她从未把自己当做谈家人，只用貌似完美又不可一世的姿态搏一分生存地位。而后如何，无人知晓。

他的大小姐，在骗得所有人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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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后来呢。崔胜澈此时守在沈缱病床前的时候，忽然想不起来了。

他不常想起往事。何况沈缱与他之间也并无太多往事可言。从那以后谈今便放心地把沈缱交给他，仿佛料定他已知内幕，便不敢对她再抱半分别的心思。

所以后来在他面前谈今再不收敛，好在也没再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只是偶尔在无人的夜晚一同加班，他听到谈今打电话给沈缱，纵容宠爱语调与往常别无二致，他却再也听不出从前的意味。

沈缱在外上大学鲜少回来几次的那几年他只偶尔才莫名想起她，确切地说是她的眼睛。第一次见她时的矜贵娇俏高高在上，后来的冷漠空洞，只隔了数月，她却仿佛是被谁抽走魂魄，往日再去不回。

而后他便会又想起沈缱带笑的泪眼，问他是不是不记得她。

他答不出来。当时没有答出来，后来也想不起一点。然后他便会立在窗边，静静地看一夜寒桥的海。

有一天夜里下雨。他高楼窗边俯瞰，苍穹之下之下街景之中熙来攘往芸芸众生，从中窥得到一整座城。暗潮汹涌，尔虞我诈。

他只是淡漠睨着，平日这般看寒桥众生时是咄咄逼人般的高高在上，如今却是诚惶诚恐再看一眼仿佛要被灼穿。

大小姐，你究竟要我拿你怎么样？他无数次这样问过，也无数次找不出答案，在寒桥，六千平方公里的城市与海之上。

于是后来他不去问，只任由大雨滂沱，颠覆来去，全都落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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