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孤身犯险
这一天清晨,万物复苏,枝繁叶茂,绿树成荫的森林仿佛迎来了新的生机。初升的太阳有如阿波罗播撒在地平线的火种,随着天空中的朝霞从东边的山头冉冉升起,刺眼的橘红色光芒照亮了整片森林。猛禽的鸣叫有如山神对森林殷切的呼唤,随着与之匹配的鸣亮嗓门从一望无际的晴空中响彻云霄,不堪入耳的声响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森林中大梦初醒的定居者,提醒着他们即将到来的灾难。冰川下的防御工事上,昔日悬挂着貂皮卷轴的悬梁早已扯下,卷轴上刻写的内容,是用鹿族鄂尔克文--一种笔迹类似于古代契丹文的文字从左至右书写而成的大字:“望迷途知返,勿使战火重燃”。撤下象征着对和平无限期盼的卷轴,说明此时的鹿族人已经失去了对俄国人最后的期待,热爱和平的鹿族人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家园和亲人,与凶残的俄国人殊死抗争,作背水一战了,此时的鹿族士兵们,在部落长老们的监督与鼓舞下,擦拭着平滑整洁的长弓,整理着繁乱无章的箭矢,打磨着铁钝生锈的长刀,堪得大任的汉阳造步枪在此前的战斗中早已用光了子弹,除了上面的刺刀外一无是处。一大批手无寸铁的士兵家属们在族长赫拉的组织下,早已从被炮弹轰炸到摇摇欲坠的地窖中转移到了未被炮弹侵袭过的冰山上,使得前方奋勇作战的鹿族人再无牵挂。他们目光如炬,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应对来自外部的袭击。不远处的俄军军营里,随着集结号的吹响,无数手持步枪的俄国士兵整装待发,集结于工事不远处的平地上,在传令官的指挥下排列好整齐的队形,时刻准备着对眼前“野蛮人的堡垒”发动最后的进攻。
士兵方阵不远处的断崖上,罗曼在一众俄军军官的簇拥下举着望远镜眺望远方,观察着不远处鹿族防御工事的状况。他一脸傲气,左脚踏在附近的大石块上,威风凛凛,显得十分傲慢:
“Чёрт возьми(可恶)。”当他透过望远镜,看到鹿族营寨戒备森严,鹿族人严阵以待,各司其职的场景后,不禁怒火中烧,他眉头紧锁,双手触电般紧紧攥着望远镜:
“Что за сборище упоротых парней(真是一群冥顽不灵的家伙)!”
咬牙切齿间,只听砰的一声,罗曼将望远镜重重摔在地上,随后用手按住金黄色的胡须,从上到下缓缓捋了捋:
“ Я собираюсь сравнять с землей их лагеря и заставить их заплатить за свою глупость(我要踏平他们的营寨,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капитан(上校)!”一旁的少尉迈着军步走到罗曼面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军礼:
“Войска собраны и готовы к командованию вами(部队已集结待命,随时听候您的指示)!”
“оскорбительный(进攻)!”
“Есть(是)!”
随着罗曼一声令下,负责传达指令的少尉立刻对着下面的方阵大声命令道:
“Внимание всем, на штык(全体注意,上刺刀)!”
在少尉的命令下,下面的士兵齐刷刷从腰间掏出刺刀,安在枪头,随后将装上刺刀的步枪高高举起,做好了进攻的姿态。
“оскорбительный(进攻)!”
随着总攻命令的下达,士兵们按照事先组织好的方阵,迈着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步伐向营寨进发,发动了他们最后的总攻。
“长老……他们上来了……”一名被吓到肝胆俱裂的鹿族人颤抖着将瑟瑟发抖的右手指向不远处排成队列前行的俄国兵,敏感异常的唇齿不停的打颤:
“现在怎么办?”
“别急……”面对俄军咄咄逼人的强大攻势,长老临危不惧,面不改色的凝视着步步紧逼的俄国白军,他紧握着工事上的墙壁,坚定而又严谨的目光中隐隐匿藏着对俄军烧杀掳掠的无限的愤怒,成熟老练的性格展露无遗。一滴滴黄豆大小的汗珠划过他饱经沧桑的面部沟壑滴落在地上,对鹿族前途的担忧不言于表:
“等他们靠近再放箭……”
“是!”
在长老的命令下,大部分勇敢的鹿族士兵无一例外,用坚毅而又果敢的声调应声回复。他们坚定信念,怀着对俄军滥杀无辜的无限憎恨,层层把守,为应对俄军的进攻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一部分胆小的鹿族士兵早已被俄国白军的凶暴残酷吓破了胆,他们蜷缩在石墙后面,不停的祈祷,不住地发抖,内心无限的恐充斥着他们脆弱的心理,令他们难以拿出与俄军殊死一搏的勇气。
“Держитесь строй и не бездельничайте(保持队形,不要乱)!”
当俄军跨着稳健的步伐迈向弓箭的射程范围后,没等鹿族士兵们反应过来,他们立马分散开来,以“Для России”为口号,在不远处的冲锋号“cavalry allure”的鼓舞下,伴随着刺耳的嘶吼声向前冲去。
鹿族士兵们瞄准目标,箭无虚发,或是射穿俄军的心脏,或是射穿白军的脖颈,或是射中白军的膝盖,被射中的俄兵非死即伤,很快失去了战斗力。
“Быстрый...... Поторопись, не возвращайся!Стреляй, стреляй(快……再快点,不许后退!射击,射击)!”
在军官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中,趋于混乱的俄军士兵很快稳定了军心,他们架起步枪,朝工事中张弓搭箭的俄军射出凌厉的弹雨,鹿族人无法招架,在俄军敏锐熟练的枪法下纷纷血溅当场,倒地身亡,原本坚固的工事上很快尸横遍野,景象惨不忍睹。
“Чёрт возьми(可恶)!”
此时,在断崖上,罗曼透过望远镜,目睹了鹿族人奋死抵抗,不愿屈服的殊死抗争,不禁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
“把重机枪抬到前面,火炮准备!”
“是!”
在罗曼的命令下,留在断崖处的后备部队很快架好了重机枪,仅剩的五门火炮也全部装填好了炮弹,黑洞洞的枪口和炮口对准了不远处的鹿族工事外沿:
“上校,火炮全部装填完毕!”
“通知下面的官兵,先撤到三百米外,不要让炮弹误伤他们!”
“是!”
随着副官传达了罗曼的命令,不远处的小号兵立马心领神会,吹响了嘹亮刺耳的集结号。
“长官,是集结号!”工事外,听力敏锐的士兵们很快禀告长官,将手指向后面的断崖:
“上校命令我们撤退。”
“好吧……”领头的布热斯津上尉看到断崖上吹奏集结号的小号兵,立马向后挥了挥手,聚集在他周围的俄兵纷纷收起步枪,向后退却,很快撤退到了距鹿族营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
“长老,他们走了……”一名鹿族士兵从石墙后探出头来,指着撤退的俄国兵向长老汇报道。
“是吗……”长老探出头,看着俄军有组织的撤离到远处,不禁心生疑虑: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知难而退了?”
“不……一定另有隐情……难道……”
“长老,不好了!”一名士兵惊慌失措的汇报道:
“俄国人的炮弹又来了!”
“什么……”
长老如梦方醒般反应过来,久攻不下先行撤退,然后用重炮轰击,这难道不是罗曼的惯用伎俩吗?可惜此刻为时已晚,一颗颗炮弹划过天空,在空中留下完美的曲形弧线,呼啸着向鹿族人辛苦搭建的工事袭来。剧烈的爆炸无情摧毁了坚固无比的石墙,夹杂着鹿族人的残肢断臂,产生了足以震碎心脏的巨大冲击力,接踵而至的无情烈焰呼啸着吞噬了所能触及的一切,工事顿时陷入一片火海,惨叫迭生,哀嚎遍野。猛烈的轰炸和刺耳的爆炸声刺激着鹿族士兵们敏锐的神经,更是令其中的怯战者惊慌失措:
“鬼佬要上来了!”
“快逃命啊!”
在胆小鬼添油加醋般的鼓动下,鹿族人最后的心理防线轰然倒塌,他们不顾长老的阻拦,抛下武器,翻过工事的断壁残垣,朝着营寨内四散奔逃,惊恐万分的消极情绪伴随着争相逃命的鹿族士兵,蔓延到了营寨的每一个角落。
“男爵,工事已经摧毁了!那些野人都哭爹喊娘的逃走了。”
“好!”看着被火海吞噬的营寨,罗曼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了带有一丝邪魅的嗤笑:
“命令士兵们,进入营寨,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活着的野人,把他们赶尽杀绝!”
“是!”
罗曼一声令下,随着小号兵吹响节奏欢快的冲锋号,山坡下的俄军立马心领神会:
“上尉,是冲锋号。”
“嗯……”听到手下的提醒,刚刚还紧张到来回打转的布热斯津上尉踌躇不再,不由得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看样子野人的防线已经崩溃了……”
“那我们现在……”
“冲上去,多抓几个活口!”
“是!”手下得令,立马拔出指挥刀向后面的士兵招摇道:
“士兵们,为同胞报仇的机会到了,听我的命令!冲!”
“万岁!”
在上尉的带头下,俄国士兵重整旗鼓,亢奋般迈着大步向前冲去,用枪托砸开大门,蜂拥而入杀进营寨。步兵端着沉甸甸的步枪,挨家挨户踹开撮罗子的门,直截了当的将来不及撤离的鹿族人和失去抵抗意志的士兵从破败不堪的住处中粗暴的驱赶出来,刚刚点燃的火把被毫无顾虑的扔在鹿族人赖以居住的房屋上,滚滚浓烟在烈火的催和下缓缓升入高空,无法遏制的火势肆意蔓延,很快吞噬了营寨的每一个角落。未成年的男孩被提着兽皮衣揪出,女孩则被拉扯着头发拖拽在地上。哥萨克骑兵用马刀恐吓着驱逐瑟瑟发抖的鹿族人,凌厉的皮鞭时不时抽打着他们战栗发抖的躯壳,期间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辱骂和嘲讽声。孩童的哭喊声和父母卑微的哀求声震耳欲聋,俄兵的嘲讽和讥笑更是不绝于声。
冰川上的缝隙里,赫拉无助的倚靠着冰墙,痛苦的凝重着营寨中发生的一切:
“怎……怎么会这样……”
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烈火,声嘶力竭的哭喊,不堪入耳的狂笑,灭绝人性的凌虐,一桩桩一件件,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赫拉幼小的心灵。
心思单纯的她未曾预料到,自己当初的一厢情愿非但没能给族人换来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反而带来如此深重的灾难,原本正义的行为没能得到上天的垂怜,进而使整个族群深陷战火的涂炭。想到这儿,悲痛欲绝的赫拉瘫软在地上,不断痛斥着自己的无能,同时也看清了俄军的残暴,野蛮凶残的侵略者令她彻底抛弃了妥协的幻想,同胞的悲惨境遇更加坚定了她抗击侵略的决心,这几个月以来,俄军的围追堵截和滥杀无辜使得她得以在战火中不断成长,她不再心生懦弱,也不再幻想俄军的怜悯,更不会将一切希望寄托于上天。此刻的她坚信,一切的困难在此刻众志成城的鹿族人面前,终将化为泡影,即使再大的挫折,亦无法令她屈服。
“族长……”守护者见状,立马走上前,将虚弱的族长搀扶起来:
“您没事吧……”
“我没事……”赫拉扑了扑黏在身上的小冰碴,挣扎着从光滑的冰面上站起身来:
“守护者爷爷,您说的对。”
“什么?”听到赫拉的回复,守护者起初一脸诧异,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正是赫拉成长的表现:
“以前的我天真任性,对任何事都抱有幻想,甚至自暴自弃,不敢承担自己所应承担的责任。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简直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面对着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守护者,赫拉颤抖着说完这句话,晶莹的泪珠在即将滑落脸颊之际被她用手帕接住:
“不过俄国人来了之后,我明白了一件事。”说完这句话,赫拉语气坚定,眼神中闪烁出不同于平日的刚毅和不屈:
“一个人如果只会摇尾乞怜,临阵退缩。永远不会得到敌人的同情和怜悯,反而会令他们得寸进尺,更加疯狂的将其置于死地。其结果往往会适得其反,这就是丛林法则的本质……”
“是啊……”听到族长赫拉发自真心的话语,守护者感同身受,同时也对族长的成长倍感欣慰,回想起冰川下族人的惨状,一阵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
“善心打动不了敌人,仁慈感化不了恶魔,真心付出更换不来强盗的以诚相待……只有自己强大,才是对自身安全最大的保障。”
“说的对,我们不能再退缩了!”赫拉擦干脸上残留的泪痕,斩钉截铁的誓言难免令人动容:
“既然俄国人已经把我们逼上了绝路,我们就应该放手一搏,即使玉石俱焚,也不能任人欺辱!”
“族长……”一队鹿族人步履蹒跚,跌跌撞撞的踏入族长的住所:
“叔叔……你们怎么……”
“族长,俄国人带着机枪和火炮,已经在向这边进发了……估计……估计……”
“估计什么?”守护者立马起身,他快步走到近前,将为首的鹿族人扶起:
“你别急……慢慢说……”
“他们……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到冰川下面了……”
“什么……这么快……”听到这儿,守护者面色阴沉,赫拉起初十分震惊,但很快便恢复了震惊,一路上俄军的追击,已经使她不再胆怯,更加成熟稳重:
“看样子俄国人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了……”
“族长,你和守护者快离开这里吧!只有你们活着,我们鹿族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是啊……”
“族长,快走吧,我们留下来还能为您争取一点时间……要不然……”
“不!”面对族人们的苦苦哀求,赫拉没有犹豫,言辞凿凿的拒绝了这一提议:
“我不想再逃了……”
“您说什么……”听到这儿,族人们感到十分诧异,他们眉头紧锁,一脸茫然,不敢相信族长出乎意料的抉择:
“可是……我们挡不住俄国人的……求求您……快离开吧……”为首的鹿族人单膝跪地,他放声高呼,却难以掩饰内心的悲痛,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渐趋哀伤,一滴滴热泪夺眶而出,滴落在光滑的冰面上: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听着族人们声嘶力竭,涕泪俱下的劝谏,赫拉淡然一笑,她迈着平缓的步伐走到小声啜泣的族人面前,缓缓将其扶起,用手帕擦了擦他泪痕未干的脸颊:
“谢谢你们……直到现在都没有抛弃我……”
“族长,您怎么……”听到族长发自真心,从嘴中缓缓吐出的字眼,族人们先是惊愕,随后立马否决道:
“不不不……您怎么能……”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一路上保护我,照顾我……可是……”
说话间,赫拉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枚布满灰尘的怀表,她扑了扑上面的灰尘,缓缓打开,表盖内侧挂着的,是一张赫拉与索兰合影的黑白照片:
“索兰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当她陷入困难的时候,我却没能救她,眼睁睁看着她葬身于炮火之中,尸骨无存……我……”
说到这儿,赫拉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伤痛,她瞳孔恍惚,泪眼婆娑,令人动容的神情悲痛之余充满了自责: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我对不起她……”
听到这儿,现场顿时陷入了沉寂。守护者回想起女儿牺牲时的惨状,不由得心怀悲愤,老泪纵横,他紧紧攥住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手刃那个作恶多端的俄国贵族。族人们纷纷低下头,默默抽泣,心中充满了对俄军烧杀掳掠的憎恶,更加坚定了抗击俄军的信念。
“可正是因为如此……”赫拉走上近前,她一脸平和,面带微笑,挨个拍了拍族人们的肩膀:
“我已经对不起索兰了,我不能再对不起你们这些为了我出生入死的伙伴。”
“您的意思是……”
“我不会再退缩了!”年幼的族长意志坚定,她攥紧拳头,面色坦然,似乎早已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我要留下来,和你们同患难共甘苦,即使战斗到最后一刻,也绝不能让那些残暴的外国人小看我们!各位族人们……我知道现在对我们很艰难,你们很多人或许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但我们一定要坚信,只要我们拿出殊死斗争的勇气,任何困难终将无法战胜我们,大鹿……也一定会保佑我们的!为了金鹿角,为了大鹿,为了族人的安危,就让我们坚定信仰,摒弃懦弱,和敌人拼死一搏吧!”
“族长说的对!”
“和洋鬼子拼了!”
“就是拼上我们的性命,也绝不能让俄国人踏入冰川半步!”
一石激起千层浪,赫拉真诚朴实的话语引发了在场无数族人的共鸣,族人们纷纷从无尽的绝望中恢复了抵抗的意志,他们斗志昂扬,神色坚定,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再次点燃了希望的火焰。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振臂高呼,呼喊声如雷贯耳,振奋人心,在宽敞辽阔的冰川中来回回响。
“族长,不好了!”此时,刚刚痊愈的志辉拄着枪托,一瘸一拐的跨入族长的住所,他一脸紧张,气喘吁吁的报告道:
“俄……俄国人……杀来了……”
“什么?俄国人来了?”
“族长,现在怎么办?”
面临困境,赫拉没有退缩,她面色坚毅,淡定从容,并未显露出半分惊恐的神色:
“守护者爷爷,你先留在这里,其他人,跟我走!”
女孩攥紧双拳,紧咬牙关,她拿起弓箭和匕首,毅然朝冰川外走去。
看着族长渐行渐远的背影,族人们不再沉默,回想起俄军一路上的残忍与狡诈的阴险伎俩,一股同仇敌忾的恨意不禁涌上心头:
“族长都去了,我们还害怕什么?”
“说的对!”
“和洋人拼了!”
“走!”
此时,冰川外围,俄军早已摆好了进攻的阵势,所有士兵列成整肃的队列,残酷冷峻的深蓝色瞳孔伴随托举而起的步枪紧盯着冰川外围的鹿族士兵,将冷冰冰的枪口对准了这些素未识面的无辜者,罗曼骑着白马,在侍从们的簇拥下,身居于阵列中央,他傲然挺立,漠视着触手可及的冰川,一想到自己即将取得的“伟大成就”,嘴角不禁咧出一丝伴随着些许轻蔑的冷笑:
“里面的野人听着!我知道你们还躲在里面。”俄军阵前,一位金发碧眼的俄国军官骑着战马在冰川下来回晃悠,他面露凶色,左手拖着缰绳,右手握着马鞭,操着生硬的汉语,用极其恶毒刻薄的语气威逼着冰川里躲藏着的鹿族人: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要么投降,要么就被大炮轰成碎渣。如果你们缴械来降,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军官咳了几声,话锋一转,他将马鞭举起,指向冰川上的洞口:
“可是,如果你们执迷不悟,负隅顽抗,那么,就别怪我们了……”
军官说完,将头转向罗曼,看到罗曼点头示意,立刻对后面发号施令:
“把他们带上来!”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阵阵凄厉的哭喊声,皮鞭抽在皮肉上的鞭打声以及枪托砸在筋骨上的闷响,一队带着镣铐的鹿族妇孺被侵略者逼迫着来到阵前,分一排列好,他们战栗不已,浑身不停哆嗦,颤抖着的双腿在沉重镣铐的重压下瘫软不起,不自觉的跪倒在地上,迷离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太过分了!这群该死的鬼佬!”一名鹿族士兵看到冰川下族人的惨状,不由得怒目圆睁,愤怒的火焰不断炙烤着他赤血凝聚而成的拳拳之心:
“我们走!”
他带着其他愤恨不已的族人背起弓箭,刚要下去找俄军拼命,却被旁边反应过来的弗兰克一把拦住:
“你想干嘛?”
“我要下去干掉这帮强盗!”
“站住,你不能去……”
“你个死鬼佬,给我闪开!”弗兰克用来阻拦,却终究无济于事。
“你拦着我们干嘛?”
“他们不是你的族人,你当然不会心疼!”
“快让我们下去,否则……”
“等一下……”眼看鹿族士兵们纷纷起哄,就在事态无法控制之时,赫拉毅然决然的走了出来,阻止了这一鲁莽行为:
“你们不要冲动好吗?”
“族长,您倒是往下看啊!”为首的士兵指着冰川下面,示意族长看看族人面临的苦难:
“族人被这样虐待,你让我们怎么忍?!”
“我看到了。”赫拉看到冰川下族人的惨状,内心久久难以平静,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嘴中缓缓吐出几个字眼:
“但你们不能下去。”
“族长,你怎么也……”
“我不想让你们下去送死!”
“就是死,我们也不能忍受这种羞辱!”
“可你们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族长嘴中的字眼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刺激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哑口无言,没有人不知道如何反驳这句话:
“那……那我们……”
“听我的,我们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大了,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可是……他们……”
“我知道看到同胞受苦,你们心里很痛苦,很愤怒,我心里又何尝不是?”
带着哭腔,呜咽着说完这句话后,赫拉也禁不住热泪盈眶,滴滴热泪从眼眶滑落脸颊,浸湿了她乳白色的袖口:
“难道我不想下去救他们吗?他们也是我的同胞,我难道是……冷血无情的人吗?”说到这儿,本来想要出言反驳的几个士兵哑口无言,只得面面相觑,灰溜溜的闭上了嘴。
“我之所以劝阻你们,不是因为我不想救下面的同胞。说实话,我比你们任何人内心都更加焦急,更加心痛。可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让你们付出无谓的牺牲。牺牲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看着你们前去送死了……所以……”
“族长您……”
“我打算亲自下去,和俄国人谈判。”
“什么……这……”
“族长,太危险了,你不能下去……”弗兰克见状,立马按住赫拉的肩膀,他一脸严肃,用带有些许焦急的语气劝说道:
“天知道那些俄国人会怎么对你……所以……”
“谢谢你,弗兰克……”弗兰克心急如焚,赫拉却平缓的用手心握住弗兰克紧绷的双手。赫拉手心传导的暖温透人心扉,它暖化了弗兰克被冰川里的冷气冻得僵硬发麻的双手,突如其来的暖意也很快安抚了他焦躁不安的心。弗兰克自从那次因为大祭司事件被鹿族人误会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令人暖心的善意。他赫然抬头,看着赫拉如天使般温柔仁慈的美丽面庞,那如白雪般圣洁的面庞是如此纯洁,如此娇艳,如此美妙,如此令人动容。以至于让弗兰克呆滞在原地,陷入两难,地中海色的深蓝色瞳孔呆呆的盯着赫拉,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刚刚紧紧握住赫拉肩膀的双手也在赫拉温柔暖意的刺激下缓缓松开:
“谢谢你,身为外族人,为了我们鹿族的事情殚精竭虑,尽心尽责。对此,我深表感激。如果有来生……我哪怕为你当牛做马,也在所不辞。可现在……”
紧盯着赫拉棕黑色的美丽瞳孔,弗兰克第一次感受到了爱意的碰撞,他刚毅的内心小鹿乱撞,脸颊不禁泛红。赫拉也借机缓缓抬起手腕,松开了弗兰克搭在自己肩膀上渐趋松软的双手:
“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就让我为了族人们……做最后的贡献吧……”
“我再说一遍,如果再不投降……你们就等着,让他们变成冰冷的尸体!”
冰川下,俄军的政治攻势还在继续。尽管军官已经歇斯底里的喊了一下午,但上面的鹿族人依旧没有动静。眼看鹿族人丝毫未动。罗曼心一狠,他大手一挥,前排的俄军立马子弹上膛,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无辜的妇孺们:
“不要杀我们……”
“妈妈……我怕……”
妇孺们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却没有唤醒侵略者心中的些许良知:
“预备……”
“住手!”
就在侵略军即将扣动扳机的一刻,一声娇弱而又坚定的制止声从冰川中传来,俄军官兵见状,纷纷抬头向冰川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娇小,身穿兽皮衣和紧身短裙的女孩出现在俄军的视野之中。
“你是谁?”
“别杀他们,我是鹿族的族长,只要你们放了他们,并退出森林,我愿意和你们交换,做你们的人质……”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眼见俄军一如既往的警戒,赫拉不在犹豫,她不顾旁边族人们的反对,心一横,纵身一跃跳下冰川:
“族长,不要……”
眼见族长要干傻事,一旁赶来的守护者用尽全速奔向洞口,可终究晚了一步,待到他赶来之际,赫拉已经纵身跃下。
“不……”守护者把手伸向洞外,却被旁边的族人一把拉着,无法动弹。
“你就是鹿族族长?”
冰川下,罗曼骑马来到队伍前列,用马鞭傲慢的指着赫拉,不屑一顾的逼问道:
“是的……”眼见这个杀害索兰的罪魁祸首站住自己面前,赫拉不禁青筋暴突,攥紧双拳,恨不得立刻手刃眼前杀人如刈麻的刽子手。但转念一想,鹿族的命运却又令她不得不放下仇恨,心平气和的回复眼前的杀人凶手:
“只要你放了族人们,离开森林。我愿意被你们带走,任凭你们处置……”
“放下手里的弓箭和匕首,徒步走过来!”听到罗曼像审讯犯人一样的对自己发号施令,赫拉顿时倍感羞耻,她明知道眼前的俄国贵族是在故意刁难她,却迫于俄军的军事威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武器,缓缓向俄军走来。
罗曼用手撑住下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只见赫拉身材苗条,亭亭玉立。纹着鹿纹的脸颊秀美脱俗,精致的鸭蛋脸伴随着额头一侧遮住峨眉的斜刘海,更显一丝神秘的美。优美又不失庄严的走姿看呆了所有站在前排的俄国兵,兽皮短裙下裸露着的雪白肌肤令人痴迷。
“Я никогда не видел такой красивой китаянки(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中国女孩)……”
罗曼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容貌倾国倾城的美人,不禁咽了咽口水,色眯眯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赫拉,不肯挪动:
“Ты моя(你是我的了)……”
“Полковник, что вы говорите(上校,您说什么)?”
“Уберите их все(把他们都放了)。”
“Да, сэр(是)!”
随着俄军解开脚上的锁链,被释放的鹿族人如惊弓之鸟般快步离开俄军阵地,向冰川跑去。
赫拉微笑着,迈着稳重的步伐走向罗曼,刚到近前就被旁边两名俄兵控制,他们给赫拉绑上绳索,一左一右押着她来到罗曼面前:
“抬起头……”
罗曼眼看赫拉长发低垂,不肯抬头。他一边调侃,一边撩开赫拉遮盖住面庞的棕色秀发,用马鞭轻轻托起她如出水芙蓉般美貌的雪白面庞,用蹩脚的中文说:
“小姑娘,别害怕,今晚和我待在一起吧……我会尽量对你温柔一些的……”
赫拉粉嫩的下巴被马鞭托起,被迫正视着罗曼色眯眯的神色,看着眼前已经对自己心怀不轨的俄国人,赫拉没有面露惧色,她面色自若,轻轻咽了咽口水,心平气和的回复道:
“只要你们放过族人们,离开森林……我愿意跟你们走……”
“赫拉!”
此时,摆脱宪兵控制的查尔基诺夫推开前面的士兵,不顾后面追兵的阻拦,一股脑向赫拉冲去:
“你这个恶魔……快把赫拉放了!要不然……”
眼看查尔基诺夫就要冲到近前,罗曼立马使了个眼色,示意手下将其拦住:
“你这个无耻的色鬼,到底想对赫拉怎么样?”
查尔基诺夫不顾旁边士兵的阻拦,继续歇斯底里的对舅舅大吼道:
“你简直是斯拉夫贵族的败类!”
“住嘴!”面对外甥的怒吼,罗曼并未醒悟,他冲上去,冷冷回复道:
“你说我是帝国的败类,那你又是什么人?!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竟敢来指责我?!”
“那也比你强,你这个屠夫……”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罗曼被外甥突如其来的辱骂气昏了头,他青筋暴突,恶狠狠抓住查尔基诺夫的衣领:
“我真不应该接受你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把你养这么大,当初就应该把你丢到林子里,让你自生自灭!”
“你没资格提我母亲,如果我母亲知道你是这样的禽兽不如,早和你断绝兄妹关系了!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你……”听着外甥激愤万分的谩骂,罗曼怒不可遏。
“查尔基诺夫……”
就在罗曼刚把手别在枪袋上时,耳旁却响起了赫拉甜美到令人心暖的语调:
“谢谢你……谢谢你为索兰哭泣……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赫拉说完,眼角不禁淌过泪水,但她还是努力制止住哭腔,没有放声大哭。
“赫拉……”听到赫拉如圣女般纯洁温和的道谢,查尔基诺夫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折磨,他立马挣脱宪兵的阻拦,踉踉跄跄来到赫拉面前:
“赫拉,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不要害怕,我这就帮你解开绳子,我这就送你回去,我……”
“不用了……”赫拉摇了摇头,迷离的棕色瞳孔此时透露着一丝令人心疼的无奈和柔和。
“什……什么……”
“查尔基诺夫,谢谢你的好意……是你让我知道……凶残的俄国人中原来也有像你这样正直善良的人……但恕我不能接受……我做的错事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族人被屠杀了……求求你……原谅我吧……”
“不……你千万别这么想……”查尔基诺夫抓住赫拉的衣领,看着此时已经泪流满面的赫拉,竭力劝说道:
“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一个正直的人,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我……是我没用……没有抵挡住金钱的诱惑,才给我舅舅当向导,带着军队长驱直入的……眼看着我的同胞肆意屠杀我曾经的恩人……我的良心……一直在流血……赫拉……你知道我内心有多么自责,多么后悔吗?”
“不……查尔基诺夫……我……”
“行了,把他们拉开!”
罗曼用手帕捂了捂鼻孔,一脸不耐烦的说:
“这里不是煽情的地方!”
“是!”
几名俄国兵得到命令,立马冲上前,将赫拉和查尔基诺夫拉开:
“赫拉,坚持住,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我……”
查尔基诺夫话音未落,突然间,只听砰的一声枪响,这一声枪响震惊了赫拉,震惊了在场的俄军官兵,同样也震惊了冰川上苦苦坚守的鹿族人。此时的查尔基诺夫突觉心头一凉,紧接着精神开始恍惚,心脏处传来了一阵钻心的刺痛。迷茫间,查尔基诺夫低头一看,发现心脏处竟然已经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暗红色的鲜血不停从血窟窿里冒出。他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舅舅,此刻的罗曼,面对被自己亲手射杀的外甥,依旧淡然自若,他收起夺去外甥生命的手枪,漫不经心的吹了吹上面冒着的青烟,随后不紧不慢的将其收入枪袋。
“查尔基诺夫……”
看到查尔基诺夫涌出鲜血的胸口,赫拉失声大哭,她想冲上去抱住查尔基诺夫,却被身旁的俄军控制住,无法动弹。
此时的查尔基诺夫,瘫软的倒在血泊之中,早已不省人事,弥留之际,他仿佛听到了天使的呼唤,那呼唤声神圣,肃穆,而又不失庄严,宛如教堂中的圣歌一般,令人平心静气,心驰神往。弥留之际,他将目光投向被仇恨和权力腐蚀了心智的舅舅,罗曼眼神冷漠,神情严肃,与以前正义大方,光明磊落,善良仁慈,抚养自己长大的舅舅判若两人。他依稀还记得十四年前,罗曼带着自己来到教堂接受洗礼的帧帧画面,那时两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相互关切,如同亲兄弟一般形影不离:
“舅……舅舅……”查尔基诺夫缓缓张开双唇,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际,嘴中缓缓道出了5年来对舅舅最为亲切的呢喃。他多么希望时间回到过去,回到那个相亲相爱,无忧无虑,与舅舅朝夕相处的童年。这一刻,他又听到旁边如雷贯耳的哭泣,转过头来,看了看一旁撕心裂肺,痛哭流涕的赫拉,看着赫拉哭的梨花带雨,声嘶力竭。神色愈加怜爱,他弥留的眼神对着赫拉,嘴角微微一列,露出了十八年来最为真挚的微笑:
“再见了……赫拉……”
做完最后的道别,查尔基诺夫眼角淌过一滴泪痕,将颅骨平缓的倚靠在绿草如茵的平地,缓缓闭上了双眼,去往了那个和平宁静,没有战火轰鸣,没有生灵涂炭,所有基督徒都魂牵梦绕的……天国……
“查尔基诺夫……”赫拉眼睁睁看着查尔基诺夫倒在血泊之中,自己却因为失去自由而无能为力,不禁瘫软在地,低声啜泣,为自己的愚蠢和天真感到无比愧疚:
“如果不是我……事情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查尔基诺夫……求求你……原谅我……”
一旁的布热斯津上尉看着倒地不起,泪流满面的赫拉,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查尔基诺夫,不禁为之动容。在他看来,查尔基诺夫并没有干什么过分的事,却被罗曼当场射杀。罗曼上校对自己的外甥都这么残忍,如果他们这些平民出身的官兵不服从他,难免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布热斯津!”此时,布热斯津旁边传来罗曼威严的喝令:
“上校,有何吩咐?”
“你过来……”
“是……”待到布热斯津走过来后,罗曼搂住他的肩膀,将双唇凑到布热斯津耳边:
“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