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棠州城外五百里处,一处人迹罕至的所在,数里梅林傲寒而立,据传林中野兽众多,吸人血,食人肉,骨头随处丢弃,被大雪掩埋。
有人曾经误入梅林,梅林诡异非常,似乎梅树会自行移动,那人被困十天,水粮断绝,饥渴难耐之际下意识地想要挖雪食用。他觉得表面的雪不太干净,圈了一小块地方,刨除表面冰雪,待要食用下层冰雪之时,赫然发现,冰雪下面埋藏了森森白骨,大惊之下夺路而逃,惟独那一次,怎么都走不出去的路突然为他大开门户,毫无阻碍,他顺利逃了出去,路上听到野兽嘶吼,夹杂着呦呦鹿鸣,那鹿鸣声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即使野兽吼声震天,也能听得清楚。正是那鹿鸣声指引了他逃跑的方向,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过了没几天,关于梅林的怪谈传得人尽皆知。
“解晓春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他故意在天蝎堂放走你,料定云开不会在那之后再单独行事,而是会带上其他人。他先派出麒天临来试探你们的实力,自己则一直暗中观察,他一直在盘算,该用几成功力,才能造出刚好与你们打成平手的假象而不被你们怀疑,只要你们短时间内不看出破绽就好”,李素英娓娓道来。
“那白鹇来‘救他’,用凝血寒霜杀伤芷柔,逼我们前去求解药,而后的一切也是他安排的了?”作为被迫答应要帮白鹇办三件事的人,言良不由得背脊发冷,若一开始就是他们算计好的,那自己从一开始就掉入了陷阱,不知那三件事是什么,尽管不会违背天理,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即使知道李素英会在后面说到,他也没忍住,急切地询问。
“不仅如此,就连你们如何逃亡,如何进入梅林,以及那梅林的怪闻,都是解晓春一手策划的。现在看来,他杀你全家或许早有预谋。他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李素英也是刚刚才知道言良和解晓春有着血海深仇的事,忍不住再次为解晓春的城府和凶残后怕。
“那这梅林的迷宫和阵法也是他们设计的,我看和魔猿门外的巨猿石林如出一辙,只是那里是用石林,这里是用梅林而已”,上官云开说出了长久以来的顾虑。
“想来应该是他们做的,他们故意让人看见白骨,老百姓以为有仙人在庇护他们,武林人士却知道是解晓春在庇护你们。他就是要让你们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跳。你看出了那是白鹇布置的阵法也无可奈何,因为你们已经无路可退,只有进入梅林避祸。他故意选这个地方,就是因为这里其实有不少武林高手知道,他利用你们将一众武林高手截杀,一来可以为他的计划清楚阻碍,而来可以嫁祸给你们,进一步加深你们的罪孽。现在在正道之人眼里,你们已经十恶不赦。他还杀了许多正道高手,说是再有人来惊扰你们,他见一个杀一个,甚至让人以为你们与他有着莫大的渊源,尤其是你,言良,有人传闻——你是他失散多年的私生子。正是因为你,他当年才会与魔教决裂,被迫逃亡到你家,之后策划了一切,卷土重来。”李素英越想越觉得解晓春这场长达十几年的策划太过惊骇,但还是耐着性子分析和解释。
“他与魔教决裂是什么原因?”言良再次发问。
“那就扯远了,先解决眼下的事吧”,司空老人吃完围了过来,缓缓说道,他说话总是比常人慢半拍,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他似乎从没说错过一个字,一直这么从容不迫。
“以解晓春在与三位掌门对决中展现出来的实力来看,你们四个再练十年也不是他的对手,要想扳倒他,就按照邱老弟所言,配合他演好这出戏。秦丫头,到时候就靠你了,务必让我和素英妹子假死十二个时辰。”
“……”
接着李素英又向四人说明了近段时间以来发生的大事,四人越听越是心惊,照现在看来,解晓春是要让他们万劫不复,不禁怀疑到底自己怎么得罪解晓春了。
“不用怀疑了,解晓春这个人向来以拿别人的性命玩乐为毕生追求,他盯上你们,你们就会一步一步落入他的圈套”,邱云飞这话一出,四人只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事。
“我们只好将计就计,按照解晓春的安排,你们四个假意诚服魔教,与我们决裂”,邱云飞喝了一口酒,似乎在为自己的计划是否实行下定决心。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素英又叹了口气,或许是担心四人安危,她今天叹气格外的多。
言良脸都绿了,打臭美宝,自己却要先投诚仇人,虽说是假的,可是他憋屈啊,世上哪有怎么憋屈的事呢?
“……”
众人再度商议了一遍计划,确认无误后开始实施。
符江,一艘帆船从清晨的薄雾里钻了出来,在水流平缓的江面荡起圈圈涟漪,向着前方不远处的港口驶去。解晓春站在船头,折扇轻挥,面前的雾气无声无息地向两旁让开,为这位新任魔教教主腾出一条路。
解晓春在正道高手围攻魔教各门各派之时出手相助——除了曲云峰那次他尚在闭关修炼魔功——以雷霆手段击杀大部分参与围攻魔教的正道高手,深得魔教人心。最近他带领魔教在各处与正道开战,指挥得当,未尝一败,在白鹇,薛浪和麒天临的拥护下,登上了已经空了好久好久的魔教教主之位。原本不服于他的少数人要么在他展现出实力且对待下人比较仁慈,维护教中兄弟的时候心悦诚服,要么直接被他秘密处决,这个一会儿白脸,一会儿红脸的家伙终于一统魔教,结束了魔教几十年来的内乱。
不久,薄雾渐渐散去,春风和煦,阳光倾洒在江面上,阴天转晴。上官云开和言良并肩走出船舱,负手立于解晓春身后,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几天前,他们传信到天蝎堂,表明自己在正道已无容身之地,有幸得到解教主多次相救,看清了正道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希望能归顺解教主,愿为解教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解晓春“深明大义”,挑好日子,亲自去迎接他们——教主亲自迎接,是魔教中人求之不得的殊荣,连早就诚服于解晓春的白鹇都有些羡慕。想当初,他在来投诚时,解晓春亲自出门迎接,已是令人羡慕,而上官云开一行人竟得教主亲自去梅林迎接,并一路护送,昭告天下,封他们为魔教四大圣使,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解晓春去的时候带了许多箱银子,在回来的一路上发放给附近村名,逢人便送,拱手行礼,道:“魔教新添猛将,奈何不能设宴款待,实在抱歉,些许银钱,请收下,不成敬意”,村民们受宠若惊,对解晓春感恩戴德——这新任教主管住了魔教众人,只需每月上供,便可消除灾祸,再不用过以前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不仅如此,自家孩子只要愿意,便可加入魔教,习练武功,衣食无忧,大批村民纷纷送孩子来投奔,一时间魔教人数暴增。路上遇到有魔教中人抢劫财物,解晓春直接将抢劫之人各断一只手,将其所抢财务如数奉还的同时另赠盘缠,表示歉意。当然,上官云开一行人都明白,这些都是作秀给人看的,目的是为了彻底断绝他们的后路,若不能扳倒解晓春,他们将再无可能回归正道。
他们所乘坐的船上贴满了符纸,除了以前就有的邪眼天蝎,还多了妖眸血狼,风暴魔猿和九幽邪虎,笔法写意,血色浓郁,若不是前方不远处符舟镇上热闹非凡,都会让人误以为这是进入修罗地狱的魔船,虽然船上确实有个魔头。
“大胆,教主的船也敢拦,找死不成”,原本平静的江面上剑意大盛,邱云飞持剑立在一根竹竿之上,面无表情,那架船的小斯不知来人是谁,出声喝骂。
“解教主初登大位,未能上门道贺,惭愧惭愧”,邱云飞讥讽。
“是来道贺,还是想清理门户,若是后者,那你可以去死了,他们现在是我的人”,解晓春冷的嘴里冰冰地飘出几个字符。
水柱冲天而起,剑气纵横,邱云飞黑剑画圆,一圈一圈的剑气势不可挡,快速扩散开来岸边的石板路上都出现了剑痕。面对这般剑势,解晓春也不敢大意,煽动折扇的劲力陡然大增,江面上顷刻间被魔气弥漫,江水被他的内力调动,巨浪一重接一重地与邱云飞的剑势撞击在一起。上官云开再度确认——与前两次和解晓春对决时相同,那魔气就是暴戾之气,只是不知为何,云弑并不能将其吸收,也不能将其净化,前两次他以为只是相近而已,这一次终于确认,那魔气和暴戾之气一样,充斥着死亡的气息,俨然是暴怒的帝王,只是云弑并不能将之吞噬。
绝世高手的对决,出招极快,内力如怒涛与崖避相撞,一般人根本看不清楚他们过了多少招,只能看见解晓春化身的血雾与邱云飞挥出的剑气正面相交,瞬息之间在水面上炸起巨大的浪花。饶是以解晓春神鬼莫测的速度和功力,也不能闪过邱云飞无死角的剑网,只能硬碰硬。
二人酣战之际,李素英和司空老人从岸边的屋子里破窗而出,杀向言良和上官云开,带着滔天怒意,一时间杀声震天,四处都是内力相拼激荡起的巨浪。只不过比起邱云飞和解晓春的决斗,这二对二的余波较小,招式也慢了许多,不知道是留手了还是功力不足。斗了百余招,从船上斗到岸边,又从岸上斗到水面,再从水面斗到屋顶,期间剑气差点伤到躲在屋里的无辜村民,难分难解。或许是邱云飞和解晓春对轰的余波来势凶猛,四人不约而同的远离,撤出了余波范围,只是还在视线之内。
不远处的江面上,另一艘小船加速驶来,秦梓沐手腕翻转,射出数枚飞针,不偏不倚分别刺中司空老人和李素英的关元穴,二人当场倒地不起。原本处处留手的上官云开大怒,质问秦梓沐:“为何杀我师娘,我让你动手了吗?”
秦梓沐闭口不言,怔怔出神,像是失了魂,似乎很是后悔自己失手杀了司空老人和李素英。王芷柔出声阻止:“秦姐姐也是为你好,你吼那么大声干嘛,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你还当那是你师父师娘啊”,上官云开一愣,言良趁机一把将其拉回船舱。
“素英,司空老弟”,邱云飞见此情形大怒,气势滔天的一剑还未落下,周遭就被庞大的内力席卷,江面上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鱼虾飞天而起,旁边内力不足的魔教弟子直接被震得七窍流血而亡。解晓春全力发功,脚下江面变成水雾迅速升起,化为雾气,竟不能被风驱散。雾气腾腾,云峰乍现,四只血色魔兽合而为一,化身魔神,咬住了邱云飞的黑剑,内力激荡,直接将岸边数丈房屋震得瓦力翻飞,窗棂尽碎。若非躲在屋子里的人早在上官云开他们激斗到屋顶之时逃离,恐怕已遭劫难。
一剑过后,邱云飞消失在原地,连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司空老人和李素英的“尸体”。衣衫破碎的解晓春倒飞而出,立在秦梓沐和王芷柔所在的船头,面色惨白,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一小块甲板。
白鹇和薛浪赶到,护送众人回天蝎堂——如今魔教的总部——一场惊世骇俗的决斗落下帷幕。
“完美,这下应该没人能看出来我们在演戏了”,同样的念头在上官云开一行四人的心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