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收留

闹事的人如同被扫除的垃圾般迅速清理走，走廊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和狼藉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混乱。包厢里的气氛却再也热络不起来了。经历了这一场惊吓和打斗，客人们个个心有余悸，勉强又坐了片刻，便纷纷起身告辞。

鸨母脸色发白，强撑着笑脸将各位爷送走，看向乔楚生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后怕。

我也跟着乔楚生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包厢，走出了那栋灯火通明却暗藏污秽的小楼。

当脚踏在微凉的石板路上，晚风带着黄浦江上特有的潮湿气息吹拂在脸上时，我才真正有了实感——我出来了。

眼前，是真正的、活生生的、传说中的上海滩。

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勾勒出“百乐门”等舞厅的轮廓，爵士乐的旋律隐约飘来。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穿着旗袍的摩登女郎和西装革履的绅士挽臂而行，黄包车夫吆喝着穿梭在人群中。更远处，外滩的万国建筑博览群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如同巨大的、沉默的巨兽。

繁华，喧嚣，光怪陆离，却又透着一种纸醉金迷下的冰冷和疏离。这就是民国上海，冒险家的乐园，也是无数人挣扎求存的泥沼。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不走内心的茫然和无措。

乔楚生就站在我前面一步远的地方，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也点了支烟，微微侧头，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侧脸在明明灭灭的霓虹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保镖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的黑色汽车旁等待着。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接下来怎么办？我该去哪？

“怎么办呢，”我在心里哀嚎，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前面那个高大挺拔、仿佛能隔绝一切危险的身影，“我总不能留在青楼吧？那地方太可怕了，再来一次今晚这种场面，我小命不保啊！”

“可是我能去哪？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对这个时代的认知全靠电视剧……露宿街头估计活不过三天。”

我的目光几乎黏在了乔楚生背上。

“要不……死皮赖脸求他收留？救命恩人哎！他都帮我两次了，一次解围一次救命，俗话说送佛送到西……虽然他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慈大悲的佛，更像尊煞神……”

“可是怎么开口啊？‘乔探长，求包养？’‘乔探长，缺端茶送水的吗？’‘乔探长，我看你印堂发黑需要个吉祥物？’……会不会直接被他一枪崩了？”

“但他好像……也不是完全讨厌我？刚才还让我替他挡酒来着？虽然最后没让多喝……还给了蜂蜜水……他是不是觉得我还有点用？或者……看我可怜？”

我的内心戏汹涌澎湃，脸上表情估计也是变幻莫测，一会儿愁苦一会儿希冀，眼神在他背影和鞋尖之间来回逡巡，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旗袍布料。

乔楚生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锃亮的皮鞋底轻轻碾灭。

他其实一直用余光留意着身后那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小丫头。果然，那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却又莫名鲜活的心声又响起来了。

听着她那些“死皮赖脸”、“求包养”、“印堂发黑需要吉祥物”的离谱想法，他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差点没维持住冷峻的表情。

崩了她？倒也不至于。麻烦是真的麻烦，来路不明，言行怪异，脑子里还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但是……

确实有点意思。唱歌有意思，喝酒有意思，被吓坏了还强装镇定、眼珠子乱转琢磨小心思的样子也有点意思。比他家里那冷冰冰、空荡荡的大房子有意思多了。

他身边围着的人，不是敬畏他的，就是有求于他的，或是算计他的。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完全不懂规矩、看不清形势、脑子里想什么全都“大声嚷嚷”给他听的人了。

吵是吵了点，但……挺热闹。像一只误入狼窝、战战兢兢却又忍不住探头探脑、偶尔还敢伸爪子扒拉一下狼毛的兔子。

家里要是多了这么一个人，每天听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心声，似乎……也不错？至少不会那么无聊。

这个念头一起，便挥之不去。

他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正沉浸在“如何优雅地抱大腿而不被踹开”的世界性难题里，被他突然的注视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眼神像受惊的小鹿。

他看着我，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平淡，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慵懒：

“还杵在那儿干什么？”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微微蹙眉，似乎不耐烦于我的迟钝，下巴朝汽车的方向扬了扬：

“跟上。难不成你想站在这喝一晚上西北风？”

说完，他不再看我，径直朝汽车走去。

我呆立在原地，足足愣了三秒钟。

直到他的保镖已经为他拉开车门，他一只脚踏上车了，才又侧过头，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还不过来？

“啊啊啊！他这是……答应了？！真的答应了？！不用我死皮赖脸了？！大佬居然主动收留我了？！”内心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刷屏。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生怕他反悔，动作快得差点被旗袍绊倒。

“来了来了！乔探长！谢谢乔探长！”我语无伦次，脸上笑得像朵向日葵，赶紧钻进了车里，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车内空间狭窄，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方才打斗后残留的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混合着汽车皮革的味道。

乔楚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我，正襟危坐，心跳如雷，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家？他刚才的意思是……带我回家？

上海滩的夜色在车窗外飞速流淌，光怪陆离。

我的穿越生涯，似乎……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