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的上海滩。窗外是流动的光河,霓虹灯牌闪烁着“美丽牌香烟”、“双妹生发油”的广告,电车线在天际划出错综复杂的银线,偶尔有报童奔跑叫卖晚报的身影一闪而过。这一切如同默片时代的老电影,带着昏黄的色调和疏离的质感,在我眼前缓缓铺展。
车内却很安静。引擎低声轰鸣,座椅皮革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加上酒精的后劲悄悄漫上来,让我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思绪也开始飘忽不定。
“剧情走到哪了呢?”我靠着柔软却冰凉的椅背,眼皮开始发沉,脑子里却还在胡乱想着,“乔楚生刚当上探长……那应该是故事比较前期的部分?路垚出现了吗?白幼宁呢?最大的案子……好像是……”
我努力回忆着那部因为加班而断断续续看完的剧集,记忆却像是蒙了一层雾。
“不对,记不清了……好麻烦。而且知道了剧情又怎么样?我又不是来走剧情的,我是来逃命的……”
更大的茫然涌上心头。
“我该怎么回家啊……”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带着尖锐的酸楚戳中心脏,“电脑里的报表还没交……房东会不会把我东西扔出去……我养的那盆绿萝没人浇水会不会死……”
视线有点模糊了,不知道是因为困倦,还是别的什么。窗外的流光溢彩变成了一片混沌的光斑。
“这个破剧……好像还是个开放式结局哎……”意识开始涣散,思维跳跃着,“没有明确的ending……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没死……就能回去?”
“好老的套路啊……”我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一丝自嘲,“那就……先别死……好好活着……总能……找到办法……”
声音在脑海里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耗竭终于彻底淹没了我。我的头不知不觉地歪向一边,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我睡着了。
甚至因为姿势不太舒服,发出了一点极轻的、类似小动物般的哼哼声,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仿佛在梦里还在吐槽着什么。
车内彻底安静下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乔楚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旁边已然熟睡的女孩身上。她睡得毫无防备,脑袋歪在车窗那边,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颊还带着一点未褪尽的红晕,可能是酒意,也可能是刚才跑动所致。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有点傻气,和之前那个敢对着他犯花痴、抢着挡酒、内心戏多得能唱一台大戏的鲜活模样截然不同。
像只终于折腾累了的小兽。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没什么表情,然后抬眼对上前方副驾上保镖透过车内后视镜悄悄投来的询问目光。
乔楚生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保镖立刻会意,移开视线,坐得更加笔挺,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车子驶过一段不太平坦的路面,轻微地颠簸了一下。
睡梦中的姜时愿被惊扰,无意识地蹙了蹙眉,身子往下滑了一点,脑袋眼看就要磕到冰凉的车窗玻璃上。
就在她的额角即将碰到玻璃的前一瞬,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掌伸了过来,悄无声息地垫在了她的额角和玻璃之间。
她的头温顺地枕在了他的掌心,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她似乎觉得这个“枕头”高度和温度都刚好,蹭了蹭,蹙起的眉头舒展开,睡得更沉了。细微的呼吸拂过他的手腕皮肤。
乔楚生的动作顿住了。他保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低头看着掌心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女孩身上淡淡的、青楼里带出来的脂粉香气混合着极淡的酒气,萦绕在鼻尖。
他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抽回手,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上海,流光在他深黑的眼底明明灭灭。
车厢成了一个独立而微妙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纷乱喧嚣,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身边人安稳绵长的呼吸声。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