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生坐在巡捕房办公室里,面前摊着陈老六案的结案报告,钢笔在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墨水在纸页上晕开一个小点,他却浑然未觉。
他的思绪飘回了早上餐桌前,姜时愿那双带着忐忑又努力显得坚定的眼睛。
找工作?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会去找什么样的工作——或许是某个吵闹的纺织厂,机械轰鸣,棉絮纷飞,累得腰酸背痛也赚不到几个铜板;或许是某家不入流的小饭馆,端盘子洗碗,被呼来喝去,还要应付些不怀好意的客人;又或者,是更糟的地方……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无端升起一股烦躁。他乔楚生带回公馆的人,何必去吃那种苦头。
但他的确不能把她一直关在家里。她不是笼中鸟,那鲜活跳脱的性子,关久了只怕会蔫掉。
做什么好呢?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唱歌。
昨晚她那首“寻常歌”,调子古怪,歌词也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意味,却意外地抓人耳朵。连路垚那小子后来都偷偷问他,那姑娘是哪家书寓新来的清倌人,唱得真特别。
是了,她似乎很会唱歌。而且,做歌星……听起来似乎比去工厂饭店要体面些,也更适合她。站在台上,灯光照着,应该很能衬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上海滩现在正流行这个,百乐门、仙乐斯那些地方,捧红一个歌星容易得很。以他的势力,给她铺条路,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想到这里,他几乎就要决定这么办了。
但下一秒,另一个画面挤了进来——想象中,她站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穿着华丽的旗袍,对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浅吟低唱。台下无数双眼睛,男人的,女人的,贪婪的,欣赏的,探究的……都聚焦在她身上。
会有很多人看着她。
很多人。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那点刚刚升起的、觉得“这主意不错”的念头,瞬间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
他下意识地去摸西装内袋里的烟盒,金属的冰凉触感传来。刚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准备点燃时,脑子里却自动跳出一个画面——清晨厨房里,她闻到油烟味时几不可查微微蹙起的鼻子,还有偶尔他抽烟时,她虽然不敢说,但会偷偷屏住呼吸或者稍微偏开脸的小动作。
动作顿住了。
他盯着那支烟看了两秒,最终还是有些烦躁地把它拿了下来,重新塞回烟盒里,连带着烟盒一起扔进了抽屉深处。
“咔哒”一声,抽屉合上。
他靠进椅背里,揉了揉眉心,试图把那些关于“很多人看着她”的不快画面驱散开。
算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阳光。这个时间,幼宁那丫头估计已经杀到公馆,硬拉着她出门了吧?以幼宁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和昨天她们俩那股亲热劲,今天怕是又要逛到天黑才回来。
有幼宁陪着,她应该……是开心的吧?至少安全无虞。
工作的事……暂且搁下吧。
他重新拿起钢笔,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到眼前的案件报告上,只是那字里行间,似乎总隐隐约约晃动着另一个让人操心的小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