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连上海滩最繁华的街道也陷入了沉睡。乔府的大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阵深夜的寒意。

乔楚生带着一身硝烟、尘土与淡淡的血腥气走了进来。他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领口解开，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同刚刚结束狩猎的头狼。

青石矿厂一役，果然如姜时愿“心声”所料，异常凶险。吴天鹏雇佣的那些亡命徒负隅顽抗，爆发了激烈的枪战和搏斗。虽然最终成功解救出被囚禁的女工，找到了被隐藏的电车，也将主要案犯擒获，但手下弟兄也有几人负伤，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直接上楼洗漱，却见老管家轻手轻脚地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些为难和担忧。

“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管家压低声音，目光朝客厅沙发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乔楚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客厅壁炉里的余烬闪着微弱的光，借着那点光晕，他看到沙发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姜时愿穿着家常的藕色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怀里抱着个软垫，歪在沙发扶手上，已经睡着了。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长睫像两把小扇子覆在眼下，脸颊因为熟睡泛着淡淡的粉色。旁边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茶，和一碟几乎没动过的点心。

显然，她等了很久。

乔楚生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心头那因为案子和弟兄受伤而积压的烦躁与冷硬，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泄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老管家在一旁低声解释：“姜小姐晚上回来就问您，听说您去办要紧案子，就说有事要同您讲，非要在这里等。劝了几次让她先睡，她都不肯，说是靠着眯一会儿就好……这等着等着，就睡到现在了。”

乔楚生沉默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沙发上那个身影。他挥了挥手，示意管家先去休息。

老管家会意，躬身退下了，留下满室寂静。

乔楚生放轻脚步，走到沙发前。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挡住了壁炉微弱的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低头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想起几个时辰前她心里那些关于“青石矿厂”、“危险”、“想一起去”的乱七八糟念头，又想起刚才矿厂里子弹呼啸、刀光剑影的凶险，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后怕。如果……如果他没听到她的心声，如果她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了去……

也是……一种陌生的暖意。在这深更半夜，拖着疲惫身躯回来的时候，竟然有个人，点着灯，在等着他。

尽管这种方式笨拙又有点傻气。

他蹲下身，想将她抱回房间去睡，这样蜷着肯定不舒服。指尖刚要触碰到她，却听到她含糊地梦呓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梦里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他的动作顿住了。

也许不该吵醒她。

他直起身，脱下自己那件带着寒气和硝烟味的外套，轻轻盖在了她身上。然后，他走到壁炉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离开。只是坐在那里，借着壁炉残存的光晕，看着沙发上那个因为他的外套而似乎睡得更安稳了些的姑娘。

一夜的惊心动魄和疲惫，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安静港湾。

窗外，夜色正浓。窗内，一室静谧，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错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