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监护仪的屏幕时,朱志鑫的手指第三次蜷起。这次他精准地抓住了苏新皓递来的水杯,尽管力道微弱,玻璃杯却稳稳地停在掌心,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滑落。
“肌力恢复得很快。”主治医师在查房记录上飞快书写,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神经传导速度比预期快了百分之四十,这在精神力透支病例里简直是奇迹。”
朱志鑫没有说话,只是偏头看向隔壁病房的方向。玻璃墙外,祁绮正举着婴儿的最新照片给苏静宁“看”——照片里的小家伙打了个哈欠,露出粉嫩的牙龈,监护仪的心跳曲线像串欢快的音符。
“她昨天喝了二十毫升奶。”祁绮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过来,带着雀跃的颤音,“护士说她的吮吸反射越来越强,再过几天就能试着脱离胃管了。”
苏静宁的呼吸频率突然变快,面罩边缘泛起白雾。监测屏幕上,她的脑电波图谱里冒出一串细密的尖峰,像被风吹动的琴弦。朱志鑫的手指猛地收紧,水杯在掌心微微晃动,他的监护仪上,同样的波形正以惊人的同步率跳动。
“这是典型的情感共鸣。”汉斯博士盯着双屏对比图,眼镜片反射着屏幕的蓝光,“他们的潜意识在通过神经频率交流,这种连接比任何医疗手段都有效。”
中午时分,朱志鑫被允许坐起身。护士刚调整好病床角度,他就示意要纸笔。苏新皓递过平板电脑,看着他用还在颤抖的手指,在备忘录里一笔一划地写:“静宁,等你醒,我们带宝宝去看海。”
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执拗的温柔。祁绮把平板举到苏静宁的病房玻璃前,指尖点着屏幕上的字,一字一顿地念。念到“看海”两个字时,她突然想起苏静宁曾说过,新婚度蜜月时朱志鑫带她去的海岛,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地方。
苏静宁的眼角又湿了。这次不是无声的泪,而是顺着脸颊滚落,滴在枕头上。护士发现她的手指正沿着床单摸索,像是在寻找什么,便试探着把自己的手递过去。她的指尖立刻缠了上来,虽然力道微弱,却攥得很紧。
“她在回应!”护士惊喜地喊道,“她能听懂,还能主动抓握了!”
朱志鑫在隔壁病房里听到了这句呼喊。他猛地撑起身,监护仪的警报声随之响起,血压再次飙升。苏新皓连忙扶住他,却被他眼里的光芒烫了一下——那是混杂着急切、欣慰与后怕的光,像濒临熄灭的篝火突然被添了柴。
“扶我过去。”朱志鑫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要看着她。”
推床停在苏静宁的病房外时,夕阳正穿过云层,在她脸上投下一块暖金色的光斑。朱志鑫看着她攥着护士的手,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看着她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的弧度,突然低声笑了。那笑声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所有人心里荡开温柔的涟漪。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他对着玻璃轻声说,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描摹着她的眉眼,“你总说我不懂浪漫,等你好了,我把那片海买下来给你当后花园,好不好?”
苏静宁的手指突然动了,在护士手心里轻轻敲了三下。
一下,两下,三下。
清晰,坚定,像在回答“好”。
祁绮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她看着朱志鑫指尖的玻璃上凝起白雾,看着苏静宁监护仪上突然拔高的脑电波峰值,突然明白有些羁绊从来不会被生死隔断——它们像埋在地下的根系,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紧紧缠绕,就算经历烈火焚烧,也能在灰烬里抽出新芽。
夜幕降临时,医生带来了更振奋的消息:苏静宁的自主呼吸功能正在恢复,明天可以尝试摘掉面罩;朱志鑫的各项指标趋于稳定,已经达到转出监护室的标准。
“但最好让他们保持视线接触。”主治医师在病例上写下建议,笔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情感连接是最好的康复剂。”
苏新皓把两张病床推到相邻的位置,中间只隔了一层可移动的玻璃挡板。朱志鑫侧躺着,视线刚好能落在苏静宁的脸上;苏静宁虽然依旧闭着眼,却微微偏过头,像是能感受到那道灼热的目光。
深夜的病房很静,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在空气中交织。祁绮趴在外面的长椅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苏新皓靠在墙上,手里攥着婴儿的最新照片,眼皮越来越沉。
黑暗中,朱志鑫的手指在被子上摸索,最终停在自己的胸口。那里隔着无菌服,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沉稳而有力。他知道,在玻璃的另一边,同样的心跳正在慢慢苏醒,正和他以相同的频率共振。
凌晨四点,护士查房时发现了奇迹。
苏静宁的眼睛睁开了。不是之前那条细缝,而是清亮的、带着焦点的睁开。她的视线穿过玻璃,准确地落在朱志鑫脸上。他也醒着,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里的红血丝里,盛着漫天星光。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有两道跨越玻璃的视线,在寂静的病房里交汇、缠绕。监护仪的波形在这一刻完美重合,像两条在深海里相遇的鱼,终于找到了彼此的方向。
护士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爱人。她知道,这场跨越两世的劫难还未结束,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仍在窥伺,但此刻,在这方小小的病房里,爱已经战胜了死亡,希望正顺着共振的神经,一点点流回他们的生命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朱志鑫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敲了敲。
苏静宁的手指,在对面的玻璃上,敲出了相同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