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鑫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风掀起,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影。他花了足足半分钟才聚焦视线,呼吸机的管子已经拔掉,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疼,但空气涌入肺部的感觉如此真实,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慢点。”苏新皓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浓重的疲惫,“医生说你不能剧烈活动。”
朱志鑫转动眼球,看见苏新皓眼下的乌青比三天前更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想开口,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只好抬手指了指隔壁的方向。
“静宁还在监护室,但情况好多了。”苏新皓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递过一杯温水,用棉签沾湿他的嘴唇,“她昨天对声音有反应了,祁绮说…可能是听到了宝宝的哭声。”
提到孩子,朱志鑫的眼神柔和了些。他想起手术台上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想起她被剥离“金属海星”时微弱的啼哭,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
“宝宝…”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像破旧的风箱。
“很健康,护士说她特别能吃。”苏新皓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担忧,“医生说等你们情况稳定,就安排你们见一面。”
朱志鑫点点头,视线重新飘向窗外。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他手背上,带着一点暖融融的温度。他突然想起苏静宁总爱在阳台上晒太阳,说阳光能驱散晦气,那时他总觉得她迷信,此刻却贪婪地汲取着这点暖意,仿佛能通过某种神秘的联系,把温度传递给隔壁的人。
重症监护室的另一头,祁绮正给苏静宁读着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那是从苏静宁工作室带来的设计手稿,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婴儿服,领口处都绣着小小的凤凰图案。
“你看这件,”祁绮翻过一页,指尖划过纸上的线条,“袖口这里你画了三颗星星,是代表一家三口吗?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找最好的绣娘,把它做出来好不好?”
苏静宁的呼吸频率突然变了,原本平稳的波形出现细微的起伏。祁绮立刻凑近,看见她的眼角又沁出泪来,这次没有滑落,而是停在睫毛上,像一颗悬而未落的珍珠。
“她在听,她一定在听。”祁绮对着麦克风哽咽道,“医生,你看她的心率,是不是快了一点?”
主治医师盯着屏幕,眼里闪过惊喜:“交感神经在兴奋,这是情绪波动的证明。继续跟她说话,最好说些你们共同的回忆。”
祁绮的脑海里瞬间涌过无数画面——大学时她们挤在宿舍吃泡面,毕业那天在天桥上大喊要闯出一片天,苏静宁结婚时偷偷塞给她的纸条,上面写着“如果我以后过得不好,你一定要拉我一把”。她的眼泪突然决堤,笑着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看画展吗?你非要买那幅向日葵,说看着就有希望…你现在就像那向日葵,知道吗?再努努力,就能见到阳光了。”
话音刚落,苏静宁的手指突然动了,这次不是蜷缩,而是伸直,指尖轻轻碰了碰祁绮放在玻璃上的手。虽然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祁绮却觉得像有电流窜过,让她猛地缩回手,又立刻贴回去,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触碰。
下午三点,朱志鑫被允许转到普通监护室。推床经过苏静宁的病房时,他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护士连忙按住他,却被他眼里的执拗惊住——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就算拼尽全身力气,也要完成某个心愿。
“让他看看吧。”主治医师叹了口气,示意护士放慢速度。
推床缓缓停下,朱志鑫的视线穿过玻璃,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苏静宁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嘴唇有了一丝血色,呼吸机已经换成了面罩,胸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背上的针眼,扫过她脖颈处的监护仪器,心脏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
“静宁…”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声音嘶哑却清晰,“醒醒…我在这里…”
奇迹就在此刻发生。苏静宁的眼皮突然剧烈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束缚。几秒钟后,她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浑浊的视线穿过玻璃,准确地落在他身上。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对视,却像跨越了生死的洪流。朱志鑫看见她的嘴唇动了,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他看懂了——那是一个无声的“等”字。
他的眼泪突然落下,顺着脸颊滑进衣领。监护仪的滴答声在这一刻变得温柔,像是在为这场跨越生死的对视伴奏。
“好,我等你。”他对着玻璃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多久都等。”
苏静宁的眼睛又闭上了,但嘴角却向上弯了弯,像一朵在寒冬里悄然绽放的花。她的脑电波图谱上,一条清晰的峰值冲天而起,与不远处朱志鑫监护仪上的波形完美重合,在屏幕上绘出一道跨越时空的弧线。
夕阳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光影。监护仪的声音、医生的低语、远处婴儿隐约的哭声,在这一刻交织成一首关于希望的歌——在血色余烬之上,总有微光在挣扎着亮起,那是生命的韧性,是爱意的回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熄灭的,重生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