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骆驼祥子》

《四世同堂》

　　侵略者要是肯承认别人也是人，也有人性，会发火，他就无法侵略了！日本人始终认为咱们都是狗，踢着打着都不哼一声的狗！

　　太平年月，他有花草，有诗歌，有茶酒；亡了国，他有牺牲与死亡；他很满意自己的遭遇。他看清他的前面是监牢，毒刑，与死亡，而毫无恐惧与不安。

　　他是个可怜的陀螺，被哪条时代的鞭子一抽，他都要转几转；等到转完了，他不过是一块小木头。

　　他的知识告诉他那最高的责任，他的体谅又逼着他去顾虑那最迫切的问题。他想起文天祥，史可法，和许多许多的民族英雄，同时也想起杜甫在流离中的诗歌。

　　最爱和平的中国的最爱和平的北平，带着它的由历代的智慧与心血而建成的湖山，宫殿，坛社，寺宇，宅园，楼阁与九条彩龙的影壁，带着它的合抱的古柏，倒垂的翠柳，白玉石的桥梁，与四季的花草，带着它的最清脆的语言，温美的礼貌，诚实的交易，徐缓的脚步与唱给宫廷听的歌剧······不为什么，不为什么，突然地被飞机与坦克强奸着它的天空与柏油路！

　　当一个文化熟到了稀烂的时候，人们会麻木不仁地吧惊魂夺魄的事情与刺激放在一旁，而专注意到吃喝拉撒中的小节目上去。

《骆驼祥子》

　　经验是生活的肥料，有什么样的经验便变成什么样的人，在沙漠里养不出牡丹来。

　　最伟大的牺牲是忍辱，最伟大的忍辱是预备反抗。

　　他从早到晚，由东到西，由南到北，像被人家抽着转的陀螺，他没有自己。可是在这种旋转之中，他的眼并没有花，心并没有乱，他老想着远远的一辆车，可以使他自由，独立，像自己的手脚的那么一辆车。

　　乱世的热闹来自迷信，愚人的安慰只有自欺。

　　愚蠢与残忍是这里的一些现象。所以愚蠢，所以残忍，却另有原因。

　　孩子病了，没钱买药；一场雨，催高了田中的老玉米与高粱，可是也能浇死不少城里的贫困儿女。大人们病了，就更了不得；雨后，诗人们吟咏着荷珠与双虹；穷人家，大人病了，便全家挨了饿。一场雨，也许多添几个妓女或小贼，多有些人下到监狱去；大人病了，儿女们做贼做娼也比饿着强！雨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其实，雨并不公道，因为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

　　这些人的心中没有好歹，不懂得善恶，辨不清是非，他们死攥着一些礼教，愿被称为文明人。

　　穷人的命，他似乎看明白了，是枣核儿两头尖尖：幼小的时候能饿不死，万幸；到老了能不饿死，很难。只有中间的一段，年轻力壮，不怕饥饱劳碌，还能像个人儿似的。在这一段里，该快活快活的时候还不敢去干，地道的傻子；过了这村便没有这店！

　　他没有父母兄弟，没有朋友。平日，他觉得自己是头顶着天，脚踩着地，无牵无挂的一条好汉。现在，他才明白过来，悔悟过来，人是不能独自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