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推开张凌赫诊室的门,宋盼脸上带着复杂情绪,她将病历本放在桌上,没等张凌赫开口,先低声说道:
宋盼“张凌赫,我刚刚再电梯里,遇见他了。”
张凌赫拿起病历本,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脸上细微的波动:
张凌赫“嗯。感觉如何?‘涟漪’大吗?”
宋盼“大。”
宋盼诚实地说,扭头看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宋盼“但……没翻船。”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宋盼“他……好像胃不舒服,去了三楼肠胃科。”
宋盼看向张凌赫,这几年的接触,让张凌赫瞬间反应过来宋盼的意思,他微微叹了口气。
张凌赫“你想要什么药?”
宋盼“你能开吗?比如……奥美拉唑或者胃苏颗粒之类的?”
这是她病情好转后,第一次能如此清晰地表达对宋亚轩的关切,并付诸行动——尽管是迂回的。
张凌赫翻看病历本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深深地看着宋盼。
那目光里有理解,有赞许她能主动表达关切,但更多的是沉重和一丝不赞同的忧虑。他沉默了足有十几秒,诊室里只剩下纸张轻微的摩擦声。
最终,他放下病历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
张凌赫“宋盼,给他开胃药,治标不治本。你心里真正想‘治’的,是横在你们中间那六年的误会和伤痛,对吗?”
他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语气放缓,却更显语重心长,
张凌赫“你的状态确实好了很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去面对。”
他顿了顿,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
张凌赫“或许……你该告诉他真相。告诉他六年前你拿刀抵着自己,不是因为不爱他,不是因为嫌弃他给不了未来,而是因为你病了,病得快死了,你害怕成为他的拖累,害怕自己崩溃的样子会毁了他眼中的光……你当年把他推开,不是因为恨,恰恰是因为……太爱了,爱到用最极端的方式想保护他。”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宋盼心上。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张凌赫描绘的那个场景——那个她无数次在噩梦中重温、却从未敢宣之于口的动机——被如此直白地剖开,暴露在光线下。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委屈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说?
她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雨夜,刀刃抵着皮肤的冰冷触感清晰得可怕。她看着张凌赫,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空洞的茫然和无助:
宋盼“怎么说?张凌赫你说我该怎么和他说?”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
宋盼“告诉他,当年那个拿刀逼他滚、说看见他就恶心的疯子,其实爱他爱到恨不得替他去死?告诉他,那些剜心的话都是假的,是病逼我说的?他会信吗?”
她痛苦地摇头,泪水终于滑落,滴在紧握的拳头上。
宋盼“六年了……他看我的眼神那么冷……他恨我。张凌赫,他恨那个‘抛弃’他、‘羞辱’他的宋盼。现在突然跑去告诉他,一切都是因为我有病?这听起来……像不像一个精心编织的、用来博取同情和挽回的借口?会不会……让他觉得更恶心?”
那份深植于心的“不值得”和恐惧,在真相的沉重面前,再次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张凌赫看着她崩溃的泪水和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与自我否定,深深地、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
他知道,此刻再多的劝说都是徒劳。心结的解开,需要契机,更需要当事人自己积聚足够的勇气,强求不得。
他沉默地起身,走到药柜前,输入密码,取出两盒药——奥美拉唑肠溶胶囊和胃苏颗粒。走回来,将药轻轻放在宋盼面前的茶几上。
张凌赫“药在这里。”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理性。
张凌赫“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但宋盼,记住我今天的话。真相或许沉重,但它也是唯一能斩断那根毒刺的刀。谎言和误解筑起的高墙,只会把两个人都困死在原地。等你……真正准备好了,就去面对它。”
他将调整后的精神科药物也一并推到她面前,详细交代了用法和减药预期,这是对她病情好转最实际的认可。
宋盼怔怔地看着那两盒崭新的胃药,指尖冰凉。张凌赫的话像钟声在她脑海里回荡,沉重而清晰。
告诉他真相……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座无法翻越的雪山,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和无力。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拂过胃药冰凉的包装盒,最终却只是将它们连同自己的精神科药物一起,默默地、机械地收进了随身的托特包里。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耗尽了她刚刚积蓄起来的所有力气。
她没有再看那两盒胃药,也没有回应张凌赫最后关于“真相”的话语。她只是低着头,声音沙哑地说:
宋盼“谢谢你张凌赫……我知道了。”
然后,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
张凌赫看着她失魂落魄却强撑着挺直的背影,没有阻止,只是目光里充满了深沉的忧虑和无声的叹息。他知道,她听进去了,但那条路,她还需要时间才能鼓起勇气去走。
宋盼拉开门,门外明亮的光线涌进来,有些刺眼。她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她没有奔向电梯去三楼,而是走进父母所在的私人休息区。
沈茜立刻迎了上来,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和失神的样子,脸上刚有的轻松瞬间被担忧取代:“宝宝?怎么了?凌赫说什么了?是不是……”
宋盼“妈,我没事。”
宋盼打断母亲,努力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宋盼“就是……有点累了。我们回家吧,好吗?”
宋政也走了过来,沉默地观察着女儿的状态,没有多问,只是沉稳地点点头:“好,回家。”
一家三口沉默地走向电梯。宋盼紧紧抱着自己的包,里面装着两盒未能送出的胃药,以及一个沉甸甸的、被张凌赫再次血淋淋剖开的真相。电梯下行,她望着金属门上映出自己苍白疲惫的脸,眼神空洞。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宋盼靠在后座车窗上,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斑斓的光带。
她闭上眼睛,宋亚轩在电梯里冰冷的侧脸,在肠胃科外独自忍耐的背影,还有张凌赫那句“你该告诉他真相”……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交织、冲撞。
她攥紧了包带,指节泛白。
真相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口,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而那两盒小小的胃药,安静地躺在包包的角落,如同她此刻无法宣之于口、更无法送达的关切,被暂时封存。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驶向家的方向。
宋盼知道,身体可以回家,但有些东西,注定要在这漫长的黑夜里,独自咀嚼,独自承受。
愈合的路,远比她想象的要崎岖漫长。而那个关于“说出口”的决定,还需要在内心经历无数次无声的战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