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上一节)
温白池在华谅六年级时就通华谅的生父离了婚,这之后一直单独抚养着华谅。
华谅当然也知道温白池的辛苦,所以一改叛逆的性格,对她十分听从,甚至连提意见都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戳到她的痛处。
但在她刚离婚那会儿,她就对华谅说,可以等到华谅上了大学再结婚。
华谅当然可以理解温白池现在的心情。但她不甘心就这么舍弃终于平静下来的生活———她觉得,温白池总要给她一些接受的时间,一些考虑的时间,而不是像现在,这么突然,就在一个平凡的夜晚,告诉她,你要有一个新的家庭了。
———因此她没由来的有些生气,但又不想伤了温白池的心,只好压抑住冲动,尽量冷静地说:
“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温白池缄默片刻后才答道:
“……不用商量。”
华谅这下一个没忍住,大声说道:
“…什么叫不用商量?!”她的声音比刚才高了七八度,“我连人都没见过!”
温白池没说话,只是沉着脸,突然一个急刹车,差点把华谅甩飞出去。
华谅刚要说话,却被温白池抢先开了口:
“下车。”
她用命令式的口吻说道。
华谅咬着嘴唇拉开车门。
她不知道要去哪,只有习惯性地抓起书包,跟着温白池,低着头往前走,去路却被一个男人挡住了。
这男人身材高大,因为背着光,华谅也没戴眼镜,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只觉得他给自己的感觉十分熟悉。
由于刚才撞到他了,华谅往后退了几步,小声说了句“抱歉”。
她抬头去看那男人。只听他说道:
“阿融,”他的脸在附近车灯的闪烁下,恍然清晰了一下,接着又暗淡模糊了下来,“走路的时候可要专心一点,看着前方。”
“走路的时候就想着走路,别思考其他的事情,否则要出事儿的,知道吗?”
华谅懒懒地答:“是。”
很明显,这声音是林建军的。
毕竟她也已经满怀厌恶地听了十几年,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林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唉,阿融,还叫叔叔啊,这就太见外了吧?”
林建军的嘴角在昏暗的路灯下扯出一点诡谲的弧度来。
华谅并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只是疑惑而迟钝地问:
“不叫您叔叔…叫什么?”
林建军愣了一下,接着看向温白池。
温白池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看懂了,接着大笑起来。
在华谅看来,这就是莫名其妙了,就是谜语人了。
“阿融啊,别这么见外,叫声叔叔一声‘爸’来听听吧?”
这回轮到华谅愣住了。
[我…靠???]
[什…?????]
[不会吧????????]
她一整个震惊住了。
但她是不会叫林建军“爸“的,就现在的话。她咽不下这口气,也暂时没法接受这个扭曲的事实。
她果断拒绝了。
然而这两人却将她的这个行为,解读成“害羞”,于是都不明所以地,当着她的面大笑起来。
华谅没法反驳。———自己心中的想法一旦说了出来,必定会招来一顿臭骂———她便只有缄默着不做声,焦急地环顾四周,寻找着林斜时。
她以为林斜时就在附近。可是她猜错了。
四
林斜时此刻正坐在她父亲预定好的法式餐厅里。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正值晚饭高峰期。餐厅里很忙,每一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全然没有人在意这个正看向窗外灯火、只身一人的小姑娘;当然,谁都不会有兴趣透过她娴静端庄的表情和单薄的背影,猜测她内心的想法。
食客们的谈笑风生和窗外的灯火阑珊、车水马龙,都衬得林斜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仿佛她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个过客,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乡人。
她无聊地翻动着菜单。
这时,餐厅外的门铃响了,一对看上去正值旺年的中年夫妇走了进来。他们衣着得体,似乎十分享受其他顾客投来的好奇的视线。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头发很短的少年,皱着眉,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身上有未脱的稚气。乍一看这位少年,旁人似乎都有些分不出男女,只把她当做不爱说话的小男孩来对待;但其实只有林斜时心知肚明,这位少年正是她那个不怎么可爱的青梅。
华谅看到了探出头来的林斜时,于是快步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林斜时笑容满面地说:
“阿融,你来啦。”
华谅看见她满脸的喜悦,有种说不出的轻松,但心中的那股焦虑还未完全消散。
“吱吱。”她贴在她耳边,略带抱怨地叫着她的小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俩在一起这件事?”
“嘘———”林斜时将食指放在华谅的唇上,“他们来了。”
华谅赶忙像个乖孩子一般坐好。
温白池坐到了她的对面,用眼神示意她,等会儿给林建军倒杯水。
可华谅本就不是那种乖性格,也不喜欢对别人低三下四。虽然林建军现在是她的“父亲”,在名义上不是她的“别人”,而是她的“至亲”。但她厌恶林建军在先;再者,她也不想在林斜时面前对别人虚伪,何况欺骗讨好的对象是林斜时的父亲。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乖孩子,也没必要在别人面前做乖孩子,———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还有一项自己的原则:只在自己喜欢的人、规矩以及法律面前做好孩子———这里一个是自愿的,一个是不得不的。
所以,当她假装献殷勤,给林建军倒水时,故意把水洒到了他的西服上。
她立刻从旁边抽了几张餐巾纸,一面擦着他的西服,一面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地说:
“爸,对不起,刚才手滑了~”
她强忍住因为自己太过做作而萌生出的想笑的欲望,装着无辜,和林建军大眼瞪小眼。这个狡黠的中年男人,眯起眼睛来,似乎看出了点端倪来,但又好像不太清楚华谅到底搞的什么把戏,只有无奈地挥挥手说“没事”,赦免她坐下。
华谅在心中得意,和林斜时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温白池根本不知道华谅搞的什么名堂,只当自家女儿是毛手毛脚,疏忽了,正尴尬地点着菜。
接下来的时光里,两个大人似乎泄了气,只顾埋头吃菜。
五
回到自己家后,华谅决定把这件事向温白池问清楚。
可她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听到温白池说:
“今晚把行李收拾好,明天我们就搬进林家。”
华谅讪讪道:“…喔。”
她明白了。温白池根本不想给她喘息的时间,亦或是过问的机会。她现在命令她做这样的事情,就是在迫切的要求她,接受林建军是她父亲的事实,接受她复婚的事实,接受林斜时要成为她家人的事实。
可是华谅潜意识里仍旧在挣扎。她不甘心在神呢都不了解的情况下,打起精神来迎接一个新的家庭,参与一个新的家庭,并处于其中,装作其乐融融,实则用关系束缚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个人。
是的。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华谅还是无法走出那段有阴影的时光,无法叫自己不对重组家庭不失望。这很莫名奇妙,明明在那段婚姻里,受伤的是温白池,她只是作为她的孩子,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经历了那段时光。
但到了现在,走出来的反倒是温白池,而不是她华谅。
本应该是她的。是的,走出来的那个人本应该是她的。
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因为她无法让自己对过去死心,也不否认自己暂时没法接受这个重组家庭的事实。
就算是和相识了十几年的林家,也不行。
她必须承认,这是她性格上的一个缺陷————没法快速地接受一样新的事物。
由于今天只是报道,只有预习作业。
华谅便坐在地上,叹了口气,接着慢慢收拾起了衣物。
将装备完毕的行李箱放置到客厅后,华谅瘫坐在了沙发上。
温白池从厨房接了一杯水,习惯性地坐进单人沙发,看起了手机。
华谅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多想把来龙去脉都问个清楚,多想问她“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明明知道我讨厌林建军的,对吗?……”之类的话。但她不想惹她生气,不想让她因为自己的一方执见,而重新回到那段消沉的时光里;又或许她根本不会回答她的这些问题———刚才在车上就被这样对待了。
所以一些话到了嘴边,又被她隐忍地憋了回去。
一阵可怕的寂静后,华谅小心地问道:
“妈…这房子,会…卖掉吗?”
“……对。”
“那……我们房间里的那些东西……?”
“明天我和你林叔叔会来搬的。”
“……这样啊。”
“…你明天别再想着这件事了。”她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想小眯一会儿,“在学校也别和林斜时谈起这件事。好好上课就行。”
华谅没有回答。她的脸沉了下来。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