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锣鼓阵阵,鞭炮彼喧。薛冬站在廊前,心中默念:
小娘到了。
薛氏一族自玠朝太祖便是文臣“师祖”,内阁拔尖的人十有八九姓薛,可惜到了第七代的时候便子嗣凋零,到了第九代嫡系便只有长子薛陌尘和次女薛冬了,万幸二人都生成了额发(Alpha)。
大哥薛陌尘正在外屋喝茶,一身墨绿竹绣广袖大襦衬得他眉间温润更甚,虽未加冠,却已是户部侍郎。
见自家小妹穿得单薄,解了自个儿身上的黑鹤尾绒大氅披在人身上,笑得像是三春湖水溅了几颗星子。
“南宫小郎与我是挚友,性子虽有些纨绔但本性不坏,今日他姐姐嫁于父亲,想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冬儿莫怕。”
玠朝皇帝换了几代,虽不能说是个个明君,但到底没一个荒唐,内有薛家子弟殚精国事,外有南宫,乔镇西,南。
薛冬点了点头,丫鬟斫桂前来寻人,见薛陌尘亦在不由脸红,扭捏拉了薛冬便往堂屋去。
新妇下了轿,双指轻叩扇柄,鸠啼月下桂的扇子遮得人脸朦胧,银丝绣的鲲飞梅开的喜服被日头一照似泛着光。
薛冬被那满头珠翠恍了眼睛,伸手去搀时只听见犹似莺鸣的声音。
“冬小姐。”
薛冬大梦初醒般行了简礼,抬头望向那扇子上的残月冁然一笑,道:“玉娘子。”
玉娘子笑出了声,抬手想做些什么的时候,新郎官来了。
薛暮霭两鬓斑白,积年的朝堂辩论让他的文官风骨刻进了骨子里,让他硬生生把喜服穿做了朝服。
薛冬不像薛暮霭,她长得温婉可人,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宛若冬梅园的小鹿。府中人皆道她像她的生母薛易氏,她不知道薛易氏的样子,只知道她一出生,薛易氏便落了气。
薛暮霭与新妇相视一拜,脸上并不多喜色,马走花灯一样只当是个过程。
也难怪他不高兴,这位玉娘子是骠骑将军南宫庄的长女,论年龄也就比薛冬大了两岁,更何况上个月才死了丈夫。
“劝扇羞看姝颜娘,却是人间第二回。”不知是否有心,偏生在却扇诗尾加这句,惹得满堂暗笑,却碍于南宫氏不敢笑出声。
唯独定北王易知溪还捏着酒杯,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就拍手叫好,身旁那些狐朋狗友三教九流也跟着起哄说好。
要说这定北王的首封本因是这易知溪的老子易玳玹,生生把大玠以北由蒙奇高原推到东萨岭南侧,可惜“古来征战几人回”,东萨岭一役让大玠国土扩张到了鼎盛,此后百余年沙苏不犯,也让大玠失去了位百年难再有的将领,尸骨被沙苏人投进了达加尔溪。
易知溪这个混球是王妃进宫缟素几月后查出身孕的,生了易知溪后便自个儿投井殉夫去了,先帝念前定北王的旧情亲自接进宫养到四岁就放出来。
“大喜的日子看我作甚?看新娘子啊,对不对冬小姐?”易知溪向薛冬努了努嘴,真真一副放浪形骸的世家公子哥儿样。
惊得斫桂连忙让奴婢带易知溪到客房,对其他客人赔笑道:“非亭爷喝大了,先下去休息。”
易知溪本想再嚷些什么,偏头看见薛冬那双眼睛登时被惊得闭了嘴,又看时却又是不羁往后一仰,倒在了身后友人身上,举起手伸指做醉样胡言。
南宫玉放下扇子,薛冬手上还端着合卺酒 ,连忙递上去不敢多看。
薛暮霭显然被惊着了,众宾客也噤声,似乎生怕打扰到了谁一般。
酒杯放回檀木托盘,薛冬松了口气,又递给斫桂,自己搀着玉娘子往客房去,爹爹留在前堂应付客人。
“你几岁了?”玉娘子走得慢,似乎脚上有伤。
薛冬规矩得有些害怕,答道:“回小娘,虚岁十七。”
“十六啊,才比我小两岁……”玉娘子似乎在回想什么,“往后唤我玉娘子,私下里可以叫我姐姐,小娘母亲太别扭了。”
薛冬有些吃惊,抬头看向人时被人美得说不出话,看上去不似中原人温婉,也不太似沙苏人火热,倒像是热火温开的雪,一双含情眼若是顾盼起来让人难抵,琼鼻若脂,大红喜服衬得她娇媚异常。
“‘中原窈窕雪,天山姽婳玉’果真名不虚传,你真好看,让人越看越喜欢。”玉娘子莞尔一笑,登时天地间娇花黯然失色。
中原窈窕雪,天山姽婳玉。这是世人对她和玉娘子的赞誉,同是二六年华,她在冬夜宴上赤足踏雪十步做出了《咏宴》,玉娘子则传闻是在两军阵前勒马救父,破了槭郡无将困境。
薛冬不解也不敢多问,南宫氏发源于蜀蕲渝州,南宫庄是先帝亲封的武状元,虽说玉娘子这是一个尼哈(omega),在边塞吃了沙子,与寻常女子到底不同。
薛冬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时,玉娘子已拉着她走了小半截路,不觉两颊烫红要说抱歉,玉娘子却反而拉着她手撒娇:“好妹妹,过几日待族里人拜会完后你来我这儿,我有只爱宠舍不得留母家吃苦,但留着也不大合宜,不如就做个人情送你罢了。”
“这怎使得?”薛冬摆手拒绝,常言无功不受禄,这女子母家之物多数是自己舍不得的心尖物件,她与玉娘子本就是母女辈分,其中关系更是难相处的。
玉娘子看起来也不难相处,见人不喜欢便讨趣地收了手,正过枯杨时自喃:“想不到离了大漠,便没人喜欢你了。”
传闻这位玉娘子的第一任丈夫正好是沙苏小首领,情深伉俪,可不慎落了马,被马踩死。
薛冬抬头看向四合院上那方天,只觉得日头被浮云一遮,阳光从缝隙透进来,照得古色古香旧府邸有了一丝虚幻的浮华。
玉娘子回头看向薛冬莞尔一笑。
她在笑什么?或许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