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的篝火将夜空烧出一个橙红的窟窿。王楚韫卸去了沉重的肩甲,只穿着暗红色的织锦战袍,腰间松松垮垮地悬着那把从不离身的青霜剑。她斜倚在主位的虎皮椅上,看着将士们围着火堆传递酒坛,醉醺醺地唱着跑调的边塞民谣。
"将军。"云逸捧着个雕花木盒走来,"这是从羯族将领身上搜出来的。"
盒中是把精致的短匕,刀柄镶嵌着七颗血玉,在火光中泛着妖异的光泽。王楚韫指尖刚触到刀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血狼匕。"魏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熔金,"羯族王室的传承信物。"他伸手在刀柄某处一按,匕身突然弹出半寸,露出里面暗藏的毒针槽。
王楚韫敏锐地注意到魏淮手腕内侧有道新鲜的伤痕,形状竟与匕首的纹路吻合。"你见过这把匕首?"
魏淮沉默地卷下袖口,挡住了那道伤疤。这时淳于媔抱着她的焦尾琴走来,琴弦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那是白日里为伤员包扎时不小心蹭上的。
"将军,要听新谱的《破阵乐》吗?"少女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清越的音符跳进噼啪作响的篝火声中。
不等王楚韫回答,喝得满脸通红的将士们已经起哄:"魏将军来段剑舞!""京城来的公子哥肯定会使花活儿!"
魏淮失笑,却真的解下佩剑走到场中。他今日穿着靛青色的窄袖常服,腰间束着银丝纹带,在火光下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般耀眼。当他起手式展开时,王楚韫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这分明是魏家剑法的起势,却又融入了江南水袖般的柔劲。
剑光如练,时而如惊涛拍岸,时而似流云舒卷。当魏淮旋身刺出最后一剑时,剑尖恰好挑落王楚韫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全场寂静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献丑了。"魏淮收剑入鞘,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在火光中闪着细碎的光。他看向王楚韫的眼神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不知可入得将军法眼?"
王楚韫突然起身拔剑:"一个人舞算什么本事。"她的青霜剑在空中划出半个圆弧,直指魏淮心口,"陪我过两招。"
校场边缘的老合欢树下,两道身影在月光中交错。没有了篝火的映照,两把剑上的寒芒如同流星般在黑暗中划出银亮的轨迹。
王楚韫的剑法凌厉迅捷,每一招都带着战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魏淮的招式则刚柔并济,时而如狂风暴雨,时而似春风拂柳。两剑相击时迸出的火星落在合欢树的落叶上,烧出一个个细小的焦痕。
"你故意让招?"王楚韫突然收剑后撤,剑尖微微颤抖。
魏淮的呼吸有些急促,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末将不敢。"
"那就拿出真本事!"王楚韫剑势突变,一招"雪拥蓝关"直取魏淮咽喉。这是王家断岳剑法中的杀招,当年她父亲曾用这招在雁门关连斩七名羯族勇士。
魏淮瞳孔骤缩,身体却像早有预料般侧转,手中长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撩而上。"铮"的一声脆响,两把剑的剑锷死死卡在一起,两人瞬间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王楚韫闻到魏淮身上混合着松木与铁锈的气息,看到他琥珀色眼眸中映出的自己——面颊泛红,眼中燃烧着连她自己都陌生的火焰。魏淮的喉结上下滚动,剑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三分。
"你分心了。"王楚韫突然发力,剑锋擦着魏淮的脖颈划过,在他锁骨上方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魏淮却不退反进,左手如电光般扣住她握剑的手腕,右手长剑"咣当"落地。两人以极其暧昧的姿势僵持在合欢树下,几片被震落的合欢花瓣悠悠飘落在他们交缠的手臂上。
"将军。"魏淮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王楚韫如梦初醒般后退一步,那道血痕刺痛了她的眼睛:"你受伤了。"
"小伤。"魏淮弯腰拾起长剑,指腹抹过锁骨上的血珠,"比起将军当年在云州..."
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急促。王楚韫转身向营地跑去,夜风吹散了她未尽的话语:"去军医帐包扎!"
她没有看见,魏淮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指尖轻轻触碰着她刚才握过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
南归音的军医帐里飘着苦涩的药香。女军医正在整理晒干的合欢花,看到魏淮进来时挑了挑眉:"又挂彩了?"
"皮外伤。"魏淮在药案前坐下,任由南归音检查他锁骨上的伤口。
"剑伤?"南归音蘸了药酒的棉布停在半空,"这切口...是将军的青霜剑?"
魏淮苦笑着点头。南归音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颈侧:"你用了魏家剑法的'回风舞柳',却在最后收了力道。"她熟练地包扎着伤口,"为什么?"
帐外传来脚步声,淳于媔抱着琴探头进来:"南姐姐,将军让我来取..."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魏淮裸露的上半身——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在烛光下如同地图上的山脉与河流。
南归音把药瓶塞给淳于媔:"安神汤在第三个柜子,自己去拿。"少女红着脸匆匆离去后,她转向魏淮,"连淳于都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
"你看着将军的眼神。"南归音将合欢花碾碎放进药臼,"就像我阿娘当年看我阿爹一样。"
魏淮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药酒洒在衣襟上。他想起刚才在树下,王楚韫眼中那簇陌生的火焰,想起她转身时发梢掠过的弧度,想起三年来每个梦见云州血战的夜晚,最后都会变成她站在尸山血海中回眸的画面。
"南医官。"他声音干涩,"若有一日我战死..."
"闭嘴。"南归音把捣好的药糊拍在他伤口上,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合欢花开的季节,不说晦气话。"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云逸掀开帘子闯了进来:"魏将军!斥候在东北三十里发现敌军踪迹
中军帐内,王楚韫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必须主动出击。"
"太冒险了。"云逸反对道,"敌军数量不明,地形又..."
"正因为不明,才要先发制人。"王楚韫看向刚进帐的魏淮,目光在他包扎好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你的意见?"
魏淮仔细查看地图:"可以派轻骑兵绕后,但需要有人正面佯攻牵制。"
"我去。"王楚韫斩钉截铁。
"不行!"魏淮和云逸同时出声。帐内瞬间安静得可怕。
王楚韫眯起眼睛:"魏将军,注意你的身份。"
魏淮单膝跪地,却昂着头直视她的眼睛:"末将愿率死士为先锋,请将军坐镇中军。"
"你伤还没好。"
"比起将军的安危,这点伤算什么?"
云逸突然插话:"不如我去。魏将军对地形不熟..."
"够了!"王楚韫一掌拍在案上,震翻了茶杯。深褐色的茶水在地图上洇开,像一片正在扩散的血迹。"我意已决,明日寅时出发。"
当众人退出军帐后,王楚韫独自站在地图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那是魏淮刚才用过的杯子,杯沿还留着他唇上的温度。
黎明前的营地笼罩在浓雾中。王楚韫正在检查弓弦,帐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进来。"
魏淮掀帘而入,手中捧着个木匣。他今日全副武装,银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将军,这个...请带上。"
匣中是枚玉珏,通体雪白,只在边缘处有道裂痕,被人用金丝细细镶嵌起来。"家传的护身符。"魏淮轻声道,"据说能挡一次死劫。"
王楚韫拿起玉珏,发现背面刻着两个小字:"不眠"。她突然想起那日魏淮说的合欢花传说——"若是有情人同见合欢花开,便能生死不离。"
"太贵重了。"她将玉珏放回匣中。
魏淮却执拗地拿起玉珏,亲手系在她腰间:"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说。"
"若此战得胜..."魏淮深吸一口气,"请将军告诉我当年云州之战的真相。"
王楚韫的手猛地攥紧剑柄,骨节发白。帐外传来集合的号角声,她转身大步离去,却在帐门口顿住:"活着回来,我就告诉你。"
晨雾中,魏淮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碰了碰锁骨上的绷带——那里还残留着南归音药膏的清凉,掩盖着王楚韫留下的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