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桌大概偷偷学会了呼吸。
这念头古怪极了，却顽固地盘踞在脑海里，像一滴怎么都擦不掉的墨迹。指尖下的木质桌面光滑微凉，纹理清晰，可总在某些毫无防备的瞬间，一种微妙的、被注视的感觉悄然爬上脊背，带着海风特有的湿润凉意，无声无息地穿透了紧闭的窗户和阳光烘烤的空气。
停下笔，我抬起头环顾四周。房间空旷寂静，只有窗帘在微风中懒洋洋地晃荡，阳光穿过玻璃，在桌角投下晃动的金色方块。一切如常。可我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那道解不开的数学题上时，那种感觉又来了——轻轻的，黏糊糊的，像一片被海水浸透的羽毛，一下下搔刮着裸露的后颈皮肤。
我皱着眉，目光在桌面逡巡。铅笔屑滚落在地毯边缘，橡皮孤单地躺在一角，摊开的练习册纸页被风吹得微微卷起……然后，我的视线定住了。
一滴水珠。
极其微小的一滴，在阳光斜照下闪烁着液态碎钻般的光泽，就那样毫无道理地停在摊开的课本页眉处，那干燥的、绝对不该有水存在的纸面上。
奇怪。明明今天一滴雨都没下过。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把它抹掉。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那抹微凉的湿润。就在那一刹，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粒水珠，竟然自己动了！
它像一粒有了生命的透明珍珠，沿着纸页上凸起的印刷字体，极其灵活地、无声地滚开了几毫米，堪堪避开了我的手指。它停下来，表面折射的光点轻微摇曳，仿佛一只警惕的眼睛。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起来。一股混杂着荒谬和探究的情绪攥紧了我。这不是错觉！
我屏住呼吸，眼睛紧紧锁住那颗水珠，再一次，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试探着朝它靠近。
指尖的影子在纸页上拉长，笼罩住那点微光。这一次，水珠的反应更加迅捷。它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弹开，“嗖”地一下沿着纸页上凸起的曲线，滑溜无比地窜下了书桌边缘，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亮线。
“哎？！”惊呼卡在喉咙里，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站起来，带得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视线追着那消失的亮线投向敞开的窗台。窗外，午后阳光慷慨地泼洒在安静的街道上，一切看起来平凡无奇。然而，就在窗台下方那片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白的墙砖上，一点微不可察的反光正以惊人的速度贴着墙根移动！
它在往西边跑！那个方向，是海！
身体比脑子更快。我甚至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冲出房间，旋风般穿过客厅，拉开家门奔了出去。午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下来，炙烤着人行道的水泥地，烫得脚底板一阵刺痛。街道两旁的树木纹丝不动，蝉鸣聒噪得像要把空气撕裂。然而此刻，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十几步开外的那一点微光上。
它太小了，速度又快，像一粒被顽童弹射出去的玻璃珠。它在滚烫的灰色水泥地上跳跃，在行道树粗糙的树干表面留下几乎肉眼难辨的湿润痕迹，甚至灵巧地避开了一队匆忙路过的蚂蚁。我紧追不舍，视线不敢有丝毫偏移，心脏在肋骨后面咚咚作响，撞得胸腔发疼。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后背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闷热得喘不过气。
转过熟悉的街角，咸涩的海风气息骤然浓烈起来，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清凉，猛地灌入肺腑。眼前豁然开朗，灰蓝色的海面铺展到天际线，浪花在岸边卷起白色的蕾丝花边。脚下柔软的沙滩取代了滚烫的水泥地，细密的沙粒钻进趾缝，带来奇异的痒感。海浪有节奏地冲刷岸边岩石的声音，瞬间盖过了蝉鸣和城市的喧嚣。
那颗引路的水珠到了这里，速度似乎慢了下来。它在靠近海边的一大片嶙峋礁石间忽隐忽现，小小的身躯在深褐色的岩壁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它在一块巨大的、被海浪啃噬出无数孔洞的礁石附近消失了。
我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呼吸着咸腥的空气。目光紧紧锁住那块巨大的礁石。它像一头蛰伏在海边的蓝黑色巨兽，沉默地承受着浪花的冲刷。直觉告诉我，答案就在那后面。
踩着被海水打磨得滑溜溜的礁石，我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贝壳的碎片在脚下发出轻微的抗议，随即被海潮吞没。绕过那块巨石的拐角，视野豁然开朗——
他果然在那里。
就在距离我几步之遥的另一块略低的礁石上。阳光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身上，几乎有些耀眼。他侧对着我，姿态异常优雅，背脊挺直，银蓝色的长发像月光凝结成的瀑布，柔顺地披泻在肩头，几缕发丝随着掠过海面的风轻轻拂动，划出冰凉的弧线。他身上那件冰蓝色的长袍，面料如水般流淌，在阳光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波光，与远处蔚蓝的海面融为一体。
他微微低着头，视线专注地落在横置于膝上的一件乐器上。那乐器通体由晶莹剔透的某种水晶或寒冰构筑而成，精巧得不可思议，纤细的琴弦紧绷着，闪烁着点点星芒。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悬停在琴弦上方几寸，指尖萦绕着极淡的、肉眼可见的霜寒气雾。阳光穿过他几乎透明的耳廓，勾勒出精致完美的轮廓，连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脉络都清晰可见。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礁石的哗哗声，单调地回荡在耳边。
那一刻，时光仿佛凝固成了琥珀。海风鼓荡着他身上水蓝色泛着银光的衣袍，发出细微的猎猎声响。他膝上的水晶琴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即使隔着几步距离，那寒气也丝丝缕缕地渗透过来。阳光试图温暖他，却只在那头银蓝长发上跳跃出钻石般的光点，衬得他近乎透明的侧脸轮廓更加清冷孤绝。
“喂！”我脱口而出，声音在空旷的海边显得突兀又响亮。
他搭在水晶琴弦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被微风惊扰的蝶翼，却没能逃过我的眼睛。他缓缓地、极慢极慢地抬起头，转向我。
那双眼睛，依旧是我记忆深处那片无法触及的净水湖——清澈、冰冷，深不见底的冰蓝色。阳光落入其中，却激不起丝毫暖意，只映照出我此刻颇为狼狈的身影：赤着脚，头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脸颊大概还沾着奔跑时溅上的沙粒，胸口因喘息而剧烈起伏。
他的视线与我交汇，寂静无声。那双冰湖般的眸子里，起初只有一片纯粹的、不沾染任何人类情绪的漠然，如同亘古不变的海水。
“……”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我的出现，薄唇微启，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阳光穿过他近乎透明的耳廓，那精致的耳廓边缘，在短暂的僵滞后，悄无声息地晕开了一点点极其浅淡的粉色。
那抹粉色像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击碎了表面的平静。我的心跳骤然加速，一个大胆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冲口而出，带着点气喘吁吁的得意和不容置疑的指控：
“是你！就是你！那些水珠！”我抬手指向他，指尖几乎要戳破空气，直指他泛着可疑红晕的耳尖，“什么观察人类生态？撒谎！骗子！你分明就是每天都在偷看我！对不对？！”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颤音突兀地响起。是他膝上那把精致水晶琴发出的哀鸣。
就在我话音落地的瞬间，最纤细的那根琴弦毫无征兆地绷断了！细若银丝的水晶碎片无声地迸溅开，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冰冷的星芒，随即悄无声息地坠落在深色的礁石上。
他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像是被那断裂的琴弦刺中了。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惊慌失措的神情飞快掠过眼底。
那片染上薄红的耳廓，此刻像是被烙铁烫过，颜色骤然加深，一直蔓延到轮廓优美的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冰凉的微风。水晶琴失去支撑，发出一阵清脆凌乱的碰撞声响，被他仓促地用手臂揽住，才没有狼狈地滑落。
他甚至不敢再看我第二眼，几乎是本能地就想转身，那道水蓝色的身影绷紧了，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结起细小的霜花，带着一种即将溃散逃离的决绝。
就在他身影即将模糊消散的前一秒，我下意识地倾身向前，手臂猛地向前一探——
指尖传来的是意料之外的触感。不是水流的虚幻冰凉，也不是想象中的坚硬铠甲。那是一种极其柔韧、光滑、带着海洋深处寒意的独特织物触感。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织物底下那坚实臂膀刹那间的僵硬震动。
我死死攥住了他水蓝色长袍的宽大袖口一角！布料在手中微微陷落，冰凉又带着奇异的生命力。
“跑什么！”我喘着粗气，声音在潮声中拔高，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执拗笑意，“被我发现了哦……水王子？”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像一尊骤然凝固的冰雕。被我攥住的袖口布料绷得很紧，传递着他紧绷僵硬的肌肉触感。冰蓝色的长发有几缕滑落肩头，随着急促压抑的呼吸细微地颤抖。他没有回头，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拒绝折断的寒刃，只有被我攥住的袖角处，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极力克制的颤栗。
海风卷起更大的浪花，重重拍打在脚下的礁石上，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溅起的冰冷水沫星星点点落在我们裸露的皮肤上。时间被这巨大的潮声拉长了，每一秒都带着海水的重量。
不知僵持了多久，或许是几秒钟，又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冰雕般的身影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转了过来。
他终于重新面对我。
那张脸依旧是精致得不似凡人的模样，冰蓝色的眸子重新望向我。但此刻，那片冰湖之下，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情绪，像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暗流湍急，将那万年凝结的冰壳撞击出无数细微的裂痕。惊愕、羞窘、被当场捕获的无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慌乱。
他微微垂下了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像是某种脆弱的屏障。所有的言语似乎都被冻结在喉咙深处，喉结无声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目光无声地交汇、缠绕，又被各自垂下的眼帘切断。海浪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乐，涨潮，退潮，再涨潮，规律得令人心焦。时间在咸涩的海风和细碎的白噪音里被拉扯得无限漫长。就在我几乎以为沉默将成为这场对峙唯一的休止符时，他动了。
那只没有被我攥住的手，缓缓抬了起来。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滑入冰蓝色长袍的前襟深处。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缓慢的动作。他似乎在摸索着什么。片刻，指尖抽了出来，指间捻着一条细细的链子。
那链子的材质奇特，像是流动的液态星辰凝结而成，闪烁着幽微又纯净的蓝光。链子末端，坠着一颗水滴形状的巨大宝石。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而变幻的蓝色，仿佛将整个海洋最深处的秘密都浓缩其中——是那种最纯净的矢车菊蓝，又带着深海漩涡般的墨蓝涡纹，最核心处似乎还跃动着一点极细微的、充满生命力的莹白光芒。阳光小心翼翼地落在宝石表面，却被它毫不留情地吸收、内化，再折射出更为深邃、更为神秘的光晕。那不是死板的矿物光泽，更像是有生命的水在宝石内部缓缓流淌、呼吸。
它美得令人窒息，仿佛凝聚了整个海洋的精魂。
他摊开手掌。那镶嵌着海洋之心宝石的项链躺在他白皙的掌心，幽蓝的光辉映着他掌心的纹路，也映亮了他眼底那片不再平静的冰湖。碎冰之下，是另一种更为汹涌、无法言说的情绪暗流在无声涌动。
海浪喧嚣依旧，他却微微垂下了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掌心那抹幽蓝上，仿佛那是整个宇宙唯一的焦点。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平日那种毫无起伏的淡漠腔调，而是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摩擦感，像是冰层在暖流下缓慢开裂，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难以言喻的重量：
“这不叫偷窥。”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积蓄着某种勇气，冰蓝色的睫毛轻轻颤动。终于，他抬起眼，目光穿透空气，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深处。那片冰蓝色的湖泊彻底融化，翻涌起我从未见过的、滚烫而专注的炽热，仿佛要将我整个人烙印其中。
“……王默，”他叫了我的名字，低沉的声音被海风揉碎又拼凑，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
“你才是那颗让我无法移开目光的……海洋之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握着项链的手向前轻轻一送。那枚凝聚着海洋深光的幽蓝水滴，便稳稳地、无声地落入了我的掌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沁骨的冰凉瞬间顺着掌纹蔓延开来，沿着手臂的脉络迅速向上攀爬。那并非令人不适的寒冷，而是一种深邃的、带着奇异生命律动的凉意，仿佛一捧来自亿万年前深海的海水，温柔地包裹住我的掌心。
与此同时，项链那流动星辰般的链身仿佛遇热融化的冰霜，瞬间失去了固体的形态，化作无数细碎柔和的蓝色光点。它们轻盈地升腾而起，如同被惊扰的流萤群，围绕着我落着水滴的手掌盘旋飞舞了一瞬，随即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漩涡的吸引，无声地汇聚、沉降，最终全部没入那颗静静躺在我掌心的幽蓝宝石之中。
海洋之心安静地待在那里，表面流转的光芒似乎更深邃、更内敛了一些，仿佛吸收了所有的星辰辉光。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不再有链身的支撑，却无比贴合，仿佛本就该栖息于此。那股源自深海的生命凉意，也随着光点的消失而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持续不断的、温和的清流，在皮肤下静静流淌。
我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它小心地包裹在掌心。奇特的冰凉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抬起头，撞进那双凝视着我的冰蓝色眼眸。那双眼睛里的惊涛骇浪似乎平息了，只剩下一种沉静而专注的深海，清晰地映着我此刻的模样——脸上的潮红未退，眼睛微微睁大，带着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
他微微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在平息某种内心的波澜。半晌，才听到他低低地、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紧绷补充了一句，声音几乎要被再次涌上的潮声淹没：
“现在……它归你了。”
海风带着十足的力道掠过礁石，卷起他冰蓝色的衣袂和银发，纠缠着，又散开。巨大的潮声像一面无形的鼓，在我们之间反复捶打着寂静的节拍。我紧紧攥着掌心里那片来自深海的冰凉，那奇特的触感仿佛顺着血脉一路延伸，直到心脏也跟着微微颤栗。
他的目光依旧钉在我身上，冰蓝色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燃烧，比刚才更加灼烫，也更加……固执？那眼神不再闪躲，反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专注，仿佛在等待一个最终的审判。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界限。嶙峋的礁石、起伏的海面、喧腾的浪花……统统退成了朦胧虚幻的背景板。整个世界仿佛骤然收缩，只剩下掌心那块深邃的蓝，和眼前这双烧灼着我的冰蓝色眼睛。
唇动了动，所有的话却都被堵在喉咙口，被那片深邃的蓝和他眼底的火焰烤得干涩。最终，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冰凉光滑的宝石表面轻轻摩挲了一下。
海风依旧在呼啸，带着咸涩的味道扑打在脸上。掌心里的海洋之心静静躺着，那片深邃的蓝仿佛有了生命，无声地汲取着我掌心的温度。
他突然别开了视线，动作略显仓促。冰蓝色的发丝被风吹着，拂过他那依旧带着一丝未能完全褪去红晕的耳廓轮廓。侧脸线条在夕阳的金晖里显得有些紧绷。
“该走了。”他低语，声音像是被风揉碎了的冰晶，带着一丝极力维持的平稳，却又泄露了不易察觉的涩意。脚下的海浪仿佛应和他的话，一浪高过一浪，猛烈地扑打着礁石底部，发出沉闷的咆哮。
话音落下，没有多余的解释或告别。那道水蓝色的身影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的最后一圈涟漪。周围的空气随之泛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清冷波动，带着海水特有的微咸气息。
下一秒，那片涟漪彻底消散在涌动的海风里。
人影消失的地方，只余下空荡荡的礁石，和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晚潮。巨大的轰鸣声填补了瞬间的寂静，海浪撞击礁石，白色的泡沫炸开又消散。海风穿过他方才驻足的位置，只卷起了几片细小的贝壳碎片，打在岩石上，发出脆响。
只有我掌心那枚水滴般的宝石，依旧固执地散发着深海特有的、沁骨的凉意，将那个瞬间所有的惊悸、灼热和无处安放的喧嚣，都凝固在这一片幽蓝的寂静里。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那奇特的冰凉感便更深地烙印在皮肤上，带着一种……再也无法被轻易拭去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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