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平四年,五月立夏。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似是在天地之间织起一张雾蒙蒙的网,清风吹过,带着雨丝飘落到窗后幽怨的美人面上。
自从嘉佑八年嫁给梁晗后,盛墨兰就时常感到憋闷。
婚后第二天就被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不能再见的小娘,对小娘处境不闻不问的同胞兄长,眠花宿柳不知上进的丈夫,满院子的小妾和处处挑刺的婆母。这般种种使盛墨兰就像被网捉住的鱼,无法摆脱,只能挣扎着苟延残喘。
盛墨兰关上窗,走回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十六岁出嫁,成婚八年,至今也就二十四岁,镜中的女子看着却像是饱经岁月侵袭,说是三十岁犹不嫌多。
是了,怎么不会彰显老态呢?成婚八年,两度妊娠产女,一次流产。大宅门里的勾勾绕绕,什么香的臭的都往院子里拉的丈夫,她既要管吃管喝,还要管给丈夫找小老婆,隔三差五还要被妄想儿子上进的婆婆叫过去一通训斥,有苦没处诉,有家无处回,如何能展露欢颜?
细细雨丝勾起了无边愁绪,晚饭时盛墨兰一粒米也吃不下,让丫鬟把晚膳撤下,洗漱更衣后,盛墨兰独自躺在了床榻上。漫漫长夜难熬,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睡沉了。
昏昏沉沉时,盛墨兰恍惚听到了小娘的声音,“墨儿被如兰那丫头推进水里,烧了好几天。她却躲在葳蕤轩里不出来,说是受到了惊吓,身子也不爽利,哪有这样的事!”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与心疼。
天刚蒙蒙亮,屋子外传来丫鬟仆妇的走动声,盛墨兰皱着眉头揽着被子坐起来,看着屋子里的装饰,虽然多年未在住过,墨兰还是认识的,这是盛纮在扬州任上时她的闺房,承载着她以为再也回不去轻松恣意的少年时光。趿拉着床榻旁的软底便鞋,墨兰走向梳妆台,借着微弱放亮的天光,心虚繁杂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得天垂怜,人生重来,这次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呢?
镜中的她,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脸色苍白如纸,凌乱的发丝垂落在额前。眼眸中透着一抹茫然,却又隐隐藏着一丝难以磨灭的坚毅。
等到云裁听见屋子里悉悉索索的动静进来看时,就见她的小姐穿着单衣立在镜前,一边喊着“我的小姐唉,您的身子还没好,怎么就下床了呢?”一边叫人去请林小娘。
一堆人急匆匆的赶来,墨兰被抱上了床,掩盖在被子下的手,掐了下大腿,疼的她直吸气。
林小娘赶来后抱着墨兰不撒手,动作间小心翼翼,生怕再伤到墨兰,只敢攥着她的衣袖。转头又叫人去催大夫。
大夫到后就被林小娘催着给墨兰诊脉。“姑娘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日常还要多加注意,悉心调养为上,切莫贪凉。”大夫仔细切脉后表示。
送走大夫后,墨兰将丫鬟都打发出去,环抱着林噙霜的腰,头贴近她的腹部。
林噙霜摸着墨兰的头,“娘的墨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都怪如兰那丫头,哪有把姐妹推进水里的?”
“我们天天吵吵闹闹,她也许也不是故意的,再者也不好让爹爹难做。”其实墨兰和如兰的关系小时候还可以,年龄相近的两个小姐妹经常凑在一起玩闹。
什么时候开始闹得不可开交的呢,大概就是这次自己落水和盛长枫赌输大姐姐的聘雁之后。
发现重生之后,盛墨兰心情十分美妙,懒得继续计较这件事。当然,前提是盛竑和王大娘子给她们林栖阁足够的赔偿。
盛竑迈入林栖阁时,未让下人通报,恰好听见墨兰的话语。“爹爹知道墨儿不愿让我为难,可如兰也已七岁,该懂些规矩了。这事儿你莫要再费心,安心养好身子,爹爹也就放心了。”
“爹爹当着我的面说要严惩五妹妹,若是我不劝阻,日后我们姐妹该要如何相处呢?”
墨兰自是不愿让盛纮狠罚盛如兰,诚心想要惩罚如兰的话,她昏迷的时候就该尘埃落定了。如今盛纮一来林栖阁就要处置如兰,那王大娘子不就认定是林栖阁挑唆的吗?人心都是偏的。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是耐心的劝。
总归嘴上功夫最不费事,哄哄人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