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我被团团围住,马脚下是乌压压的兵,我却丝毫不慌恐,心死的人,早就看淡了生死。他们的目光如浸锋芒,我望眼扫视过去,几番下来皆没能发现记忆中不知淡化多少的那张脸。
多少个日夜以来,我时常会梦到他,但无论在什么时候,我有多想看到他,他都不会让我如愿。
后来我才明白,在这个大族之中,谁沾了我都不会好过,而聪明如他,他只不过是早早看出来了罢了。想到此,我忍不出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冷风中,整颗心彻底冷却。
邯郸子淑,我曹植今日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是不肯出来见我吗?
哪怕作为曹丕的党羽,哪怕作为我的敌人。
很快,一众人马围着臣将从城门内赶了出来,臣将中拥簇的人是子桓,他身后的党羽们皆用凶煞的眼神凝视着我和我的马。
在看到我的那刻,子桓一脸担忧地朝我疾步奔近,看来这么久以来,他又学会了伪善。
“子建,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别过来!”我瞳孔骤缩,下意识攥紧缰绳,使马腿退后几步。
子桓眸中漆黑深邃,却仍柔声劝我:“子建,你马术不精,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听话,停着别动,兄长这就抱你下来。”
我红着眼大喝:“叫你别靠近我!”
“……”子桓怔怔地盯着我,眸中的冷意让我毛骨悚然。
“临淄侯!你想造反吗?”此时,他身后的一位党羽上前一步喊道。
我随即凌厉瞥去,讽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条狗,也配同我说话!”
“曹植!”此人恼羞成怒,“你可知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你在同陛下为敌,同整个朝政为敌!”
话音刚落,一只脚狠狠踹上了他的肩,他整个人摇晃着倒在沙土中。子桓阴冷地回望着他,用仅仅只有几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道:“你敢直言他名讳。你不知他是谁吗?”
“陛、陛下……饶我一次。”
脸上的狠戾在一瞬之间退散而去,子桓一脸淡然地摆手示意,此人便被架着拉了下去。
“陛下,饶我这一次,陛下!”
哀嚎声渐行渐远,我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很快恢复了神色,冷眼望着那一众党羽道:“莫要说,我何至于此,我曹植能有今天,皆拜各位所赐。”说罢,我朝年迈的贾诩瞥去,又望向了面色莫测的司马懿。
贾诩紧抿的嘴角绷出一道严密的唇线。
另一位主,则仍是一脸淡然。

下一刻,子桓出了声:“子建,你非要此般折腾孤么?这么多天过去,孤始终顺你意愿,而你却仗着孤心系于你,肆意欺孤心诚,你到底还想怎样?”
我咬紧牙关:“我只有一求,让我出城。”
“若孤不准呢?”说罢,他竟露出了一抹笑:“子建,你乖乖同孤回去,孤兴许,能放过你府上那些放任你出逃的下人。若你知道如此但还是执意要走,那孤便任你走,绝不阻拦。”
“……”我哑口无言,只怒瞪着他冷淡的双眸,心里的火气呼之欲出,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知道的,他最了解我是怎样的人,却也拿着我的软肋,来掌控我,束缚我的一切。
子桓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来,他抓住我手中的缰绳,脚下一用力便翻身坐上了马背,他双臂将我牢牢困入怀中,胸膛紧贴着我的背,随即调整马头方向,于我耳畔吐出一道轻喝:“回城!”
“……”

都说君无戏言,可虚伪、狡猾、说尽假话的亦是君王。
刑场上寒风簌簌,随着砍刀挥下,一颗颗头颅应声滚落,一具具尸体倒地不起,一时间血染沙尘,渗入黄泉之下。
我麻木地无视这一切,惶恐再忆起丁家被诛的场面。
在今夜,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错事,却又好像什么都做错了,以至于无形中害死了那么多人,可我始终找不到自己的罪名,若真有罪,那便是不该生在大族之中,我最恨也最爱的人,也不该是曹子桓。
那份爱,让我从始至终的反抗,只会惹来更多的杀戮。
而曹子桓无时无刻不在让我痛苦,我想让他痛苦,却只能用残害自己的方式惩罚他、报复他。
为什么,这是凭什么!我为什么是这样软弱的人?
我猩红着眼,将刀剑砸在地上,不慎打翻了一旁的火炉。
火舌窜上纱帘,肆意蔓延,我瘫坐在地,如同暗夜里一只失去光泽、残破的玉。
火海之外,子桓不顾众人的拦截,疯了似的冲入了烈焰燃烧,滚滚浓烟中我听到他一声声呼唤着我的名字,每一声都浸满了急切和绝望。
与在城外那声伪善的问候相比之下,此时的子桓却要真心实意多了。
我无声无息地痛快着,火光将我的笑意映得尤为亮堂。这一次,我没有施展任何花招,真心想就这样去死。
但事实不如愿,他还是将我救了出来。
他似铁的怀抱紧紧抱着我,愈渐紧箍,呼吸浸满了悲伤和无奈:“你什么时候,才能乖乖听孤的话?”

我只觉得身前的这个人异常可怕,犹如一个喜怒无常、嗜血的恶魔,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吃得连骨头都吐不剩。然而这个人却是我血脉相连的兄长,是这江山一手遮天的帝王。
他因忌惮自己的弟弟战功显赫,惶恐生出篡位的野心,便听信谗言,设计将其毒害。在这之前他总是会给猎物编织一场温柔乡,就像当初设计我那样,教唆我美酒入口,醒来后却丢失了父亲的信任。
而子文兄丢失的,可是性命啊!
子文兄弱冠前喜搏猛虎,臂力过人、虽不善文章,但自小就立志为将,随父亲征伐,勇猛过人。那时他对身边的人说:“大丈夫一旦作了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大将军,就能率领十万人马在沙漠上驰骋,驱逐戎狄,立功建号,哪能作博士呢?”
也许三个兄弟中,唯有我最为与母亲相似。
母亲出身倡门,她生性软弱,连自身都无法保全,又怎护得住自己的孩子。可她却靠着自身的软弱,赢得了父亲的宠爱,她大抵如何也没能算到,她的孩子躲过了成群姬妾的坑害,却没躲得过兄弟之间因猜忌而产生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