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我神色恍惚地出声:“母亲曾说过,兄弟应当相互扶持,不可生了嫌隙……”哪怕在这一刻,我还是对血脉相连的人抱有一丝的期望。
但毫不意外,立刻遭到了那人的反驳:“别用那一套来说教孤,你这样的文人懂什么?在这大族之中,孤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在这世上,只有受孤恩惠的人,可有谁能给孤什么?除了子建你,没有一人值得让孤毫无顾忌地去信任,孤的身边就像围满了泥沼,稍不留神,就不知被哪一双手给缠住拉下去!孤没有选择,只有斩断情丝,除去那些让孤忌惮的人和事,才能自我保全。”
“可他是你的弟弟!”我声嘶力竭地吼道。
子桓箍住我的肩:“那又怎么样?孤身为帝王,身侧空无一人,也不能有人!”
“那我呢?”纵使心如死灰,我仍强忍着泪水望向他:“如果有一天,我也危及到了你的地位,你也会对我…下毒吗?”
“孤不信有那一天。”子桓坚定道。
我听后冷笑一声,默默垂下眼眸:“我已经,快要认不出你来了!”
我平缓呼吸,同时滋长了疏离的决心,用仅剩的理智道:“兄长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只要兄长要,便是我的命,也可以拱手送给兄长。而如今,兄长想要的都得到了,兄长不想留的,也都杀尽了,何必再将我困在此处,如同木偶?你知道的,父亲走后,我再不能够威胁到你什么,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抢走你的什么。”
他瞳眸泪光闪烁,很快,他一把抓住我的肩:“孤只想要你。”
我瞳孔一缩,用力挣开他。
而子桓踉跄几步后,恼羞成怒:“你为何就不能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的,你为何一次次地同我作对,你摸着良心问自己,我纵使再残忍、再凉薄,可何时待你不好过?”
他忽而转变的自称让我们的身份不分贵贱,亦如往昔。
“子建,”他脚步失落,再次一步步向我凑来,眼眸浸满哀伤,“你长大了,我知道,无论做什么,你都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需要我了,而出了这个城门,你我之间便天各一方,再难相聚。可若你留在这,我无论见不见你的面,也都会安心地知道,你在我身边。”
子桓眼眸深邃莫测,暗淡的光点自瞳孔深处闪烁着,似乎是在回想起了自我大婚后,我们各自冷战的那些时光。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些话,我顿时泪流满面,忍不住哽咽出声。
“从小到大,我从没求过你什么,可今日…子建,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子桓突然看向我泪光盈盈的面眸。
曾经,我也是如他的这般说辞,求夏侯尚、求子桓对阿礼网开一面。可有些事既已成定局,便无法挽回。
泪水顺着脸颊滴落,我却抽出刀剑,指尖磨砺着锋利的刃,吐气无波无澜:“兄长乃天子,我心知自己性命卑贱,不敢妄自菲薄。于此而来,我便只有一个选择。让这副尸骨留下陪你作伴,如何?”
他闪了闪眸,嘴唇无声蠕动几下,一向身姿健稳的他险些站不住脚。
“你非要此般逼孤么?”
我不语,只默默等待着他那双眼睛里的神色恢复理智。也不出所料,子桓很快便一步一稳重地向我走来,语气凉薄:“孤可以放你走,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若你能在七步之内作出一则以“兄弟”为题的诗,孤便许你离开洛阳。”说罢,他忽然望住我的眼,道,“只是有一点,诗中不得提及“兄弟”二字,更不能提及你我之间的情谊。”
看我霎时呆若木鸡,傻傻愣在那里,子桓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中的意味,叫人尝不出到底是苦是咸:“你我之间情深意重,就算再怎么胡编乱诌,也脱离不开“情谊”二字!你何不能明白,只有留在孤身边,才是你唯一的选择和依靠?”
他向我走来的脚步忽而加快了起来,仿佛笃定我会妥协,在这一刻,他想抱住我。
但我的剑刃毫不留情地横在了我们之间,那一瞬,我痛彻心扉,好像心头哪一处的命脉一瞬之间被我斩断了。我用剑尖抵住他的下巴,双眼从他惊讶的脸上慢慢移了开。
我向前走出一步,脸上的泪水不是决堤而出,而是流得延绵不绝、无声无息,仿佛要将这些年来所有的痛苦和委屈渗进词里,再由着调子唱出来,脚下的步子,继而增加。
“煮豆燃豆萁,”我垂下眸,眼底被烛光照进的光晕,如同燃起了熊熊大火,“豆在釜中泣。”
“……”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
“好一个相煎何太急!”
只差一步便是第七步,子桓却震怒,大声嗔道:“你酝酿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质问孤,相煎何太急?”
“兄长想错了,子建只是想让兄长明白,”我瞳眸微闪,有气无力地说:“我们,本是同根生啊。”

可我们之间,却走到了如今这最后的一步。
我面色苍白,不顾身后人躁狂的模样,抬脚走了一步。这七步走的不是绝路,是我同兄长对彼此的释然。
子桓语气颤抖:“从前是孤小看你了,你比孤想象得要绝情。”
我回眸冲他道:“与兄长比起来,仍是稍逊一筹。”
趁他愣在那里怅然若失,我忽而一笑,手上的剑柄掉落在地:“都说君无戏言,子桓哥哥,明日,你会为我送行的吧?”
此言一出,子桓一双猩红的眸子噙满了泪水,他咬紧牙关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一夜,我一个人将那十二坛杏酒,全部都挖了出来。
待到满身泥泞,我躺在树下望着月光,放声大哭到心脏麻痹,直至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才昏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