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黑干部中也先生突然造访武装侦探社。
“咳。”
一声刻意的咳嗽,硬邦邦的,像砸在实木办公桌上。埋头在文件堆里的你疑惑地抬起脸,正撞进一双钴蓝色的眼睛里。那颜色本该像晴空下的海,此刻却沉得像风暴前的阴云,几乎能拧出实质性的、名为不爽的水来。
黑色外套妥帖地勾勒出精悍的肩线,赭色发梢有几缕不太驯服地翘着。中原中也,港口黑手党赫赫有名的重力使,正抱着双臂杵在你办公桌侧边不远处,绷紧的下颌线清晰得像刀刻出来的,压低的帽檐更添一层生人勿近的阴郁。
“……中也先生?”你眨眨眼,有点意外他的出现,尤其是这种……近乎堵门的方式。
他一声不吭,只往前踏了一大步。皮鞋底敲在地板上的声音不算响亮,却有种无形的重量,压得你桌上的文件纸都似乎跟着沉了一下。你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颈,几乎是同一秒,他猛地伸出手臂。那只总是缠绕着危险红光、轻松操控重力的手,此刻却有点粗鲁地朝你面前“啪”地撂下一个黑色软皮公文包,沉闷的声响活像一块结实的砖头砸落桌面。
你吓了一跳,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只骨节分明、显然用了点力气的手吸住。紧接着,他那低哑、带着明显火气的嗓音就砸了下来,咬牙切齿的,每一个字都在空气里摩擦:
“下次——再让那条死青花鱼的爪子挨你那么近——”
尾音危险地上扬,伴随着他眼皮狠狠地抬了一下。那眼神刺得你皮肤微微发烫,像是某种实质性的威胁,又烫得惊人。
你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刚才太宰那个活蹦乱跳的家伙,似乎确实凑到你桌边来笑嘻嘻地“借”钢笔,整个人都快趴在你肩膀上了。不过,中也先生怎么会看到?他刚到?
脑子里那点茫然迅速被一种奇异的柔软代替,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心尖,有点痒,还有点…想笑。
看着他板得死紧、风雨欲来的俊脸,一种近乎挑衅的冲动不合时宜地冒出头。你抿住下唇,努力压下嘴角可疑的小钩子,不但没被那双燃着火的蓝眼睛吓退,反而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他刚才扔下的公文包那光滑冰冷的金属锁扣。
“呐,中也先生……”你故意拉长了调子,声音清透得像颗滚落水中的雨滴,眼睛弯成狡黠的弧度,“……是以什么身份在管我呢?”
轰——
你几乎能听到那赭色脑袋里某个阀门被这句话冲爆的声音。
头顶那顶永恒的礼帽倏地往下压了压,帽檐阴影更深地盖住了他大半张脸。但你没漏看那瞬间暴凸的太阳穴青筋,也没漏听牙缝里挤出的、嘎吱作响的倒吸冷气声。他攥紧了拳头,连指关节都泛出冷白。
“嘁!”一声短促的咋舌,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不满连同肺里的空气一起清空,“这——这个!”他猛地抬手指向桌上的公文包,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股微小的气流,拂过你额前的发丝,“里面!是港口黑手党给‘合作方’武装侦探社……重点员工的慰问品!”
他把“合作方”和“重点员工”几个词咬得又重又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每个音节都在努力强调着绝对的工作关系、绝对的正经、绝对的别无他意。尤其最后三个字——“慰!问!品!”——喊出来时,连耳根都跟着透出了一点不自然的薄红。
说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黑色大衣的下摆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凌厉又略显仓促的弧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大型猫科动物,三两步就迅速消失在了茶水间的门板后,速度快得仿佛办公室的空气都因为那人的离开而松懈地流动起来。
办公室里诡异的安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随即,像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咕嘟嘟的细碎声波立刻翻涌开来。离得最近的同事乱步,从挡板后头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张脸,镜片上映着你有些发懵的表情,还有桌上那个孤零零的黑色公文包。
“哇哦……”乱步夸张地做了个口型,眼神闪烁,满满的八卦呼之欲出,“……港口黑手党慰问……‘重点员工’”他刻意学了一嘴刚才中也那别扭的重音,尾调拖得老长,嘴角简直要咧到后脑勺去了。
你脸颊腾地一热,还没来得及回话或找个地缝钻进去,斜后方就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爆笑。
“噗——咳咳!”那是中岛敦,正喝着水,一听这话直接呛得惊天动地,一边咳得直捶胸口,一边还不忘挤出断断续续的调侃,“送……咳……送温暖?港黑新业务线?……中也干部亲自……亲自关怀,啧啧……深度关怀……咳咳……”
真该庆幸太宰治现在翘班了
“深度”两个字咬得格外意犹未尽,眼神在你、公文包和茶水间那扇紧闭的门之间来回打转,暧昧又促狭。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黏稠得像新熬的麦芽糖,炙热、密集、充满了无声的拷问和起哄。你脸上的热度蔓延到了耳朵尖,烧得滚烫。手忙脚乱地抓起那个沉甸甸的公文包往怀里一搂,冰冷的触感透过外套布料传来,也没能压下那股窘迫。公文包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羞恼泛红的脸颊边缘,脚下一步不停地朝着自己工位撤退,恨不能即刻开启静音模式。
“喂喂,别走啊——”
“展开讲讲嘛,慰问品是啥啊?”
“港黑干部送来的温暖哎!”
起哄声从背后追上来,轻快得像飘落的羽毛,挠得你心头发慌。你脚步更快,差点被桌角绊了一下。
“砰”地一声闷响,公文包被你一股脑塞进办公桌最底层的柜子里,落锁,关门,一气呵成。隔绝了视线,也像是暂时封闭了那个脸红心跳的场景源头。你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冷却发烫的脸颊和耳朵。
过了好一阵,感觉周围那无形的热度稍微消散了一些,你才做贼似的、极慢地拉开柜门一条缝,屏着呼吸,朝黑暗里摸去。指尖很快触碰到一个冰凉光滑、带着点圆润弧度的玻璃瓶身。动作微微一顿,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再次试探着冒了头。
你小心地、一点点把东西抽了出来。
阳光穿过窗玻璃,柔柔地勾勒出瓶中液体的轮廓。深宝石红的酒液在光线下安静地沉淀着,呈现出一种低调奢华的质感。瓶身线条简约流畅,没有任何花哨的标签,只在接近底座的地方,用纤细优雅的金色花体字烙印着一个小小的、代表酒庄身份的古朴纹章。瓶口盖着深红色的蜡封,光滑平整,像是盖着一枚珍贵的印记。
果然是酒,而且……是一瓶只看包装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好酒。
……港黑的“慰问品”,规格高得有点过分了吧?你指尖抚过冰凉的瓶身,脑子里又不受控地开始回放刚才那张别别扭扭、红到耳根的脸。
午休的时间快结束,与谢野晶子手里拿着个小巧的硬质纸盒,脚步轻快地朝你工位走来。
“喏,你的东西,刚才签收的,送来的小哥说是要紧东西呢。”与谢野晶子笑眯眯地把盒子递到你面前,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盒子角落一行不起眼、却透着力度的英文酒庄标志上,脸上顿时多了些了然促狭的笑意,“哎哟……港黑的‘慰问品’……?”
最后那句调侃轻飘飘地落进耳朵里,你刚刚伸出去的手立刻僵在半空,指尖的温度似乎瞬间降低了好几度。空气里刚才还弥漫的咖啡香气都跟着变得有点僵。
“咳……谢谢……”你含糊不清地道谢,几乎是抢一样把那个尺寸不大却异常眼熟的硬质方盒抓到了手里。
盒身是那种极富质感的哑光牛皮纸色,入手沉甸甸的,压在手心像捧着块温热的石头。盒盖一角烙着一个极其低调、却绝对与那个公文包里躺着的瓶子同源的徽记。
不是慰问品!绝对,绝对,不是!
血液“轰”地一股脑涌上了大脑,脸颊烫得惊人,连带着耳膜也跟着嗡嗡作响。你几乎能想象出同事们再次聚焦过来的、那了然又忍笑的目光射线。顾不得其他,你抱着盒子,像抱着个小型定时炸弹,埋头就冲出了休息区。
办公椅的滚轮被你滑得飞快,吱呀一声猛地停在桌子前。你几乎是把自己塞进电脑屏幕那并不宽阔的挡板阴影里,这才敢喘上口气,胸腔里那颗心还在咚咚咚地跳个不停,沉重又清晰。
指尖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微颤,屏着呼吸,小心翼翼打开了盒盖。
内衬是天鹅绒的软垫,深深陷在中央的,赫然又是一瓶红酒。相同的低调瓶身,相同的深红蜡封。就像一对孪生的姊妹。甚至连流转的光泽都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一瓶旁边,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张质地极厚实的奶油色卡片,被对折着随意地搁在柔软的绒面上,仿佛只是不经意间落下的东西。露出的白色半边一角,隐约能看出钢笔留下的、带着独特力量的压痕。
喉咙莫名有些发紧,细微的吞咽声在耳朵里被放大。你屏住呼吸,像对待某种脆弱又古老的羊皮纸卷轴那样,用指尖极轻、极慢地将那张卡片从绒布上拈了起来。
打开。
一行字。硬朗、锋利,带着主人独有的、似乎要穿透纸背的决断和力度,却又因书写时某个瞬间的停顿而泄露一丝僵硬——仿佛每个字的尾端都带着被强行压制过的情绪末梢。
「不是给合作方——」
笔锋狠狠一顿,墨水洇开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小小风暴,几乎能听到书写者落笔那一刻的粗重呼吸。
下一行紧跟着闯进视线,更用力,字迹几乎要把卡片凿穿:
「——是给你的。蠢货。」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世界的声音迅速远去,休息区同事们隐约的笑谈,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窗外飘来的断续车鸣……都沉没在一种奇异的、不断膨胀的嗡鸣里。
指尖无意识地在卡片边缘用力摩挲了一下,粗糙厚实的质感抵着指腹。那句笔迹凌厉的宣告——“是给你的”——像一块滚烫的烙铁被强行按进冰水里,猝不及防的滚烫之后,是无数细小气泡争先恐后炸开的酥麻感,沿着被烫到的神经一路噼啪作响,直窜到发梢。
唇线抿紧,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随时会泄露的情绪。先是咬住下唇内侧,贝齿感受到一点细微而熟悉的压力。然而某个开关突然失控了。嘴角的肌肉极其短暂地抽搐了一下,接着“噗”地从唇角边泄露出来。
你猛地吸了一口气,像刚在水下憋了好一阵。视线却像被黏在了那张薄薄的卡片上,再也移不开。卡片上那行力透纸背的钢笔字,墨迹边缘似乎还在无声地散发着灼人的热度,熨得指尖都在微微发烫。
那家伙……果然是……爆炸性的,蠢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