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都市之上。天际悬着一弯残月,边缘锐利,色泽惨白,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冰冷银钩,又似一只高悬的、漠然的瞳孔,无声地俯瞰着下方沉睡的城。在这绝对的目光注视下,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落在某处高楼的阳台边缘。
月光有意避开了这个角落,阳台沉没在深潭般的死寂阴影里。黑猫幽绿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同两点鬼火,它清晰地感知到那来自高天的、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那是它无法违抗的意志,是束缚它行动的锁链。它甩了甩头,压下心底被驱使的烦躁,迈开无声的步伐,如同滑行的幽灵,贴近了冰冷的落地窗。
锐利的爪尖探出,精准地勾住厚重丝绒窗帘的缝隙,悄无声息地向旁拨开。动作轻巧得没有一丝声响。屋内昏黄的光线如同被惊醒的活物,挣扎着溢出一线,旋即被窗外的黑暗贪婪吞噬。
“……庞尊先生,他究竟……”陈思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她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书桌前,面前亮着的手机屏幕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高泰明刚在电话里说,他感觉自己像个空壳,比之前更虚弱……庞尊复活了他,却像抽走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她顿了顿,眉头紧锁,“他一边间接害得店长姐姐离开我们,一边又帮我们摆脱女王的追捕……这个人,太矛盾了,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蓝孔雀仙子倚在床头,华丽的羽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失去了往日的张扬神采。“雷电尊者庞尊……”她的声音低沉,“他的力量和他的脾气一样暴烈无常。帮你也好,伤你也罢,可能只在一念之间。”孔雀的语调带着一种深重的厌倦,“他和白光莹之间……是笔永远也算不清的烂账。纠缠,折磨,无休无止。”
“可如果能争取到他……”陈思思转过身,眼中带着忧虑的希冀。
“太难了,主人!”孔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迅速截断了话头,“他的力量太危险,心思太难测。而且……”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后怕,“今天在镜空间,我们能逃出来,简直是……奇迹。”
陈思思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眼神变得锐利:“孔雀,打破镜空间最后那道力量……那道金色的、感觉不属于你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它直接撕裂了曼多拉的封锁!”
孔雀的身体瞬间绷紧,目光游移,避开了陈思思的直视。“那个……”她的声音飘忽起来,带着明显的搪塞,“可能是……绝境下的爆发?镜空间本身就不稳定,也许是凑巧打破了某个节点……太混乱了,我也记不清了……”她低下头,装作梳理羽毛,动作却透着一丝僵硬。
“是吗……”陈思思看着明显抗拒的孔雀,心中的疑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无声扩散。房间陷入沉默,只有小夜灯微弱的电流声和窗外若有似无的风鸣。浓重的倦意终于袭来。
孔雀松了口气:“睡吧,主人,明天……再说。”
低语渐渐模糊,最终沉寂。是沉睡了,还是窥视者失去了兴趣?
黑猫幽绿的瞳孔在黑暗中转动,映着熄灭的灯光。它无声地跃下阳台,融入更深的暗影,如同被夜色消化的墨汁。那来自月亮的、冰冷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催促着它前往下一个地点。
它落在四合院古旧的瓦檐上,扒住一扇亮灯的窗。昏黄的台灯是屋内唯一光源,将舒言的侧影巨大而扭曲地投在书架上,仿佛一个蛰伏的暗影。
“主人,歇歇吧。”茉莉的声音轻柔,却化不开担忧。
钢笔在厚笔记本上划出急促的沙沙声,舒言没有抬头。字迹失去了往日的工整,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偏执的力道。“时间……代价太大了。”他的声音低沉,话语破碎,“必须找到方法……阻止……”
茉莉不再言语,轻轻落在舒言肩头,小小的身体依偎着他,一同沉入这被孤灯照亮的、无边无际的谜团。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显得异常脆弱。
黑猫冷漠地收回视线,对这深夜的执着毫无波澜。它无声跃走,在城市的轮廓上几个起落,最终停在一栋居民楼的窗台外。它深吸一口气,撞向虚掩的窗户。
黑猫落地,柔软的爪垫瞬间陷入一种粘腻的触感——一只散发着“生化”气息的臭袜子。灵兽的尊严荡然无存!它炸着毛,几乎是弹跳着逃离那片“雷区”,在满地狼藉中狼狈闪避,最终扑向房间中央那张乱糟糟的床。
……猫僵住了。
被窝下传来震耳欲聋的鼾声,节奏感十足。旁边的积木小床上,建鹏的小仙子亮彩抱着星星抱枕,睡得香甜,发出细微的呼噜,与主人的鼾声形成怪异的合奏。
在这个被标注为“无人入眠”的夜晚,这位仁兄和他的小仙子,用最深沉的睡眠表达了对一切窥视、危机和世界可能终结的最大漠然。
黑猫强忍着不适,迅速退回到窗台冰冷的空气中。它抬头望向那弯冷漠的月牙,幽绿的眼眸里蓄满屈辱的寒意。这被驱使的差事……
突然!一股毫无征兆的阴冷旋风自身后卷起,带着刺骨的恶意和粗暴的推力!黑猫全身的毛瞬间炸开!它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那股力量蛮横地裹挟、甩出!
“喵——!”
凄厉的短促叫声被风声吞没。阴风像丢弃累赘般,将黑猫狠狠按在最后一站——文茜家卧室的玻璃窗上。撞击让它眼冒金星,四肢僵硬地贴着冰冷的玻璃。
微弱的床头灯光下,文茜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平稳,深陷在昏迷中。
让黑猫瞬间血液冻结、恐惧攫住心脏的,是床边那个小小的身影!
金发如熔化的暗金,赤红的眼眸在昏暗中如同两点凝固的血焰。褪去了标志性的沉重黄金盔甲,只穿着深色劲装,但那股源自仙境的、狂暴的毁灭气息,依旧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玻璃,狠狠刺中窗外的窥视者。
金王子——金离瞳。
他坐在文茜枕边,小小的身影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没有想象中的“照料”,他只是皱着眉,赤红的瞳孔死死盯着文茜毫无血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冰冷的困惑和一种被冒犯般的烦躁。
‘为什么?’金离瞳的意识里翻涌着不解的怒意,‘这个人类……为什么为了那些所谓的朋友,为了那个叫舒言的小子,能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他感受着文茜体内微弱但顽强的生命波动,那与他理解的“力量”截然不同,是一种他无法掌控也无法理解的愚蠢执着。‘拼命?值得吗?’
他伸出手,并非去拉被子,而是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金色魔力,像检查一件损坏的武器般,探向文茜的额头,似乎想更直接地感知那股支撑她活着的、令他烦躁的意念。动作机械而冰冷,没有丝毫温情可言。
黑猫贴在玻璃上,幽绿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针尖。它清晰地感受到金离瞳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非人的、纯粹的困惑和随之而来的毁灭冲动。这比任何刻意的残忍更让它毛骨悚然。这根本不是照料,更像是一种……危险的审视。
就在这时,金离瞳似乎感应到了窗外那充满惊惧的窥视。他猛地侧过头!那双熔金淬火般的赤瞳,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窗玻璃上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黑色猫脸!
被发现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彻底淹没了黑猫。它甚至发不出声音,身体爆发出求生的本能,猛地挣脱了那几乎将它冻结的视线,像一道被惊吓过度的黑色闪电,仓皇地窜入楼下浓密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个被无数视线交织、秘密潜伏的夜晚,唯有重伤昏迷的文茜,在一位战神冰冷而困惑的审视下,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高天之上,那弯冰冷的月牙,如同巨神漠然的独眼,将下方上演的一切荒诞、恐惧与不解,尽收眼底。黑猫的奔逃,不过是它视线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仓皇移动的黑点。那无形的注视,穿透层层空间,牢牢锁定了它每一个狼狈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