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te

清明九点的曙光缓慢被夜色惊醒。当那道恍若隔离外世的铁栅门混着沉重的声音被推开，明明太阳还是和煦地照在每一个行人的身上，他却将手背挡住映入瞳孔的光线，而后缓慢地移开手指，就像是在接受重生的洗礼。

当他发现他无法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纸币时，心底讶愕的麻木此时就如同喷薄的岩浆落在海面上，一部分将海水烧得沸腾，一部分隐入寒冷。

栾青玉空手站在林立的墓碑下。

他总是被一些并不真实却也不假的词汇定义，譬如他“很有钱”。他是有钱的，却又不是很有钱。

当老旧的电风扇疲倦地服务着闷热的下午，那是一堂语文课，很多人都趁着老头讲课的间隙不知疲倦地刷着历年高考的理综卷。可是班主任急促的脚步声叩响门，那道视线审视着栾青玉，栾青玉也掀起眼皮逡巡。

最后，班主任遗憾地说：“***出车祸了。”

比抢救无效更令人无力的是，他父亲出车祸的原因。

他的母亲工作时机器发生故障，被绞入之后半边身子早已模糊不清。他的父亲因为着急，路上心脏病突发，又罹患车祸，造成重大伤亡。

这就意味着，在少年镀金的十七岁的岁月之中，在他那无比耀眼的葱茏时间，前后不过一个小时，就同时失去了为他骄傲、为他学会循循善诱的父母。

账户里好几个零，争先恐后地排在后面。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可他看着，也不过是一串数字。

一串用他父母生命换来的数字。

一串通往晦暗深渊的数字。

那时才春入初夏，距离高考不剩百天。葬礼过后，他甚至平静地接受最后一轮复习，只是终日将自己埋在能够溺死人的题海之中。他的父母，仍在殷殷期望属于他的荣耀。

在涅槃之中，他超常发挥，进入了华清大学。

那时大把的时间业余下来，才留给他难过的空隙。

十八进入华清，二十二华清毕业，就业于市重高任课数学老师，二十五在一个普通班教出了7个数学一百三，二十六调任于一所重高末流，成为最年轻的教导主任。

在大刀阔斧地改革里，二十八岁，锒铛入狱。

然而这所学校已奠定了夯实基础，在未来的三年里，一本升学率屡创新高，挤入重高中上流。

这充满戏剧性的一生，即使是只用最简单的陈述，看起来也滑稽不已。

于是匆匆十七又十七，他当初只拥有巨额的赔偿，但是还有引以为傲的，在黑暗中茕茕踽踽迎接光明的勇气。如今十年光阴安在？他失去了这一路艰难地打拼和闪光灯下聚焦的成绩，甚至那个少年也遥遥远去。

没有人再愿意鞍前马后地生气、痛苦。

在长大的过程中，即使他很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学会的重要的一项技能，是逃避。

含苞的花蕾窝藏着露珠，也许那是谁的眼泪。

他亲吻着这块冰凉而浮着尘埃的墓碑。